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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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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渐冻症有多可怕吗?”南风嫂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婆婆这个人,向来很骄傲。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这些都没有把她压垮。最难的时候,她一个人养家糊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腰杆都是挺直的。可是自从得了这个病,她开始不能自己吃饭,不能自己走路,挺不起腰,甚至头都抬不起来……”南风嫂子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妈妈最初发病的时候,我和容与陪着妈妈去了北京上海很多医院,结果都一样,渐冻症。容时当时在上海念书,我们去了医院后,又去学校看他,他还很高兴,向妈妈介绍了当时的女朋友。妈妈当时看起来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容时根本想不到,那时的母亲已经确诊渐冻症。”

    南风嫂子讲话的语速很慢,像是已经沉浸在了回忆里。她时不时撑着腰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不到两年,妈妈就已经四肢无力,头都抬不起来了。”

    “容时本来要和女朋友一起出国读研,但是为了妈妈,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和女朋友也分了手。就是那一年,他们兄弟俩合伙开了童话蛋糕坊。”

    “今年五月下旬,妈妈用上了呼吸机,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妈妈的时间不多了。”

    “从妈妈发病到现在,也就不到五年的时间。”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这个时候,再多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我起身拥抱了南风嫂子,让她在我的怀里哭泣。

    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能让一个健康的人发展到连自主呼吸的力气都没有,这到底是多可怕的病?

    我和南风嫂子在走廊没坐多长时间,就见一群医生护士冲进了病房。我扶着南风嫂子站起来,朝病房里看去,但是医生拉起了帘子,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病房里医生说话和机器的声音。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只看到,医生出病房的时候,容与和容时向医生鞠了一躬,医生说了句“节哀”,转身带着一帮人离开了。

    我知道,容时的妈妈去世了。死于肺部感染。

    医生离开,我搀扶着南风嫂子进了病房。她是孕妇,刚刚站了那么久,再加上亲人离世,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她早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宝宝,还在努力控制情绪。

    我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阿姨,摘掉了呼吸机,拔掉了输液针,撤走了一切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她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容与大哥扶着妻子,静静地立在那儿,神色哀伤。

    容时蹲靠在墙边,抱头哭泣,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轻轻走到容时身边,蹲下身,搂住他。他感受到我的触碰,身体一僵,随即抬头看我,他哑着嗓子对我说了一句:“我没有妈妈了。”

    我看到他眼角的泪滑落,看到他的手颓然地垂在地上,他的眼神黯淡无光。

    随后他又扶着我站了起来,走到病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的妈妈。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他轻轻地握了握阿姨的手,转身拉着我走出了病房。

    那一晚,容与陪着妻子回家休息,而我陪着容时就守在医院,等待第二天早上去办手续。

    我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头靠着我,睁着眼睛不知看向哪里,一夜未眠。

    天亮后我再看他,他好像一夜间老了五岁,胡茬都冒出来了,显得特别沧桑。

    办完手续,送走阿姨的遗体,容时已经心力交瘁。

    我给他买了包子,容时一声不响地大口吃着,他连嚼都不嚼,几乎是硬吞。我给他递水,他不接,他被噎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还在往嘴里塞着包子。

    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包子。

    我知道他难受。

    我看到他的样子我也很难受。

    我把他搂在怀里,拍拍他的背。

    他突然抬头看我。

    “她终于解脱了。”

    我知道容时为什么这么说。

    这一晚上,我把网上能看的资料几乎都看了一遍。渐冻症患者后期特别痛苦,身体动不了,甚至不能呼吸,可神志清醒,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一点冻起来。

    “五年了,她看着自己从一个健康人一点点变得不能自己吃饭、不能自己走路,后来连站都站不起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我知道她受了怎样的苦。她死了,对她来说,就是解脱。”

    “展诗,谢谢你来见她,了了她一桩心愿。”

    容时趴在我怀里,泣不成声。

    葬礼结束后,容时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这三天,我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他。容时嘴上说他没事,但我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

    刷牙的时候,他满嘴泡沫,含混不清地说:“小时候穷,妈妈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一管牙膏,她总会挤得一滴不剩。”待漱完口,他又颓然地说一句:“可是她已经三年没有自己刷过牙了。”

    吃早饭的时候,他一边剥鸡蛋壳一边说:“小时候妈妈很忙,她从来不会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一顿早餐,可是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能看到她给我和我哥煮的鸡蛋。”他把一个鸡蛋整个塞进嘴里,努力地嚼,使劲地咽,“可是你知道吗?展诗,那些鸡蛋我都给我哥了。她从来都不知道我讨厌吃煮鸡蛋。”他终于把那一整个煮鸡蛋咽了下去,“我现在好后悔,我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鸡蛋了。”

    打开冰箱看到蛋糕的时候,他问我:“展诗,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蛋糕吗”我摇摇头。他接着说:“大学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更没有吃过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她总说她忙,穷的时候忙着打工赚钱,后来不缺钱了,她又忙着管理员工。她从来记不得我和我哥的生日,更不会给我们准备蛋糕和生日礼物。”

    容时取出蛋糕放在桌面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蛋糕。“我其实挺恨她的,别人家的妈妈都能陪着自己的孩子一起学习一起玩,而我的妈妈,我连面都见不上。”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很不容易。”

    睡觉前,他躺在床上,连平时都喝的睡前牛奶都不想喝。

    “展诗,你知道吗?就是你生日那天,我妈妈戴上了呼吸机。”

    我回想那天的情景,他和我在操场散步的时候,忧心忡忡,我还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继续说,仿佛在讲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自从妈妈住院,我其实很少去看她。我哥哥倒是时常会去。”他叹了口气,“她还能说话的时候,还是很乐观的,觉得自己还有好转的可能。可是后来,她不能说话了,眼睛里的光也一点一点暗下去了。”

    “我不敢去看她。我害怕见到她绝望的眼神。”

    “容时,”我叫他,“你妈妈不会怪你的。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去改变。”

    我知道,容时很想他的妈妈。他不停地在跟我讲他妈妈的事情。

    几天下来,从他的嘴里,我已经能拼凑出他妈妈的一生。

    容时的妈妈命苦,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她改嫁,继父对她并不好。

    后来她嫁给了容时的爸爸,还没过几年幸福生活,丈夫就因为意外去世,留下他们孤儿寡母。

    容时的妈妈从一个家庭主妇转变成一家人的顶梁柱。为了养活两个儿子,她打了几份工,白天晚上都不闲着,周一到周日连轴转,后来攒了点本钱,她又开了饭店,渐渐地,饭店生意越来越好,变成了酒楼,还开了好几家分店。

    本以为日子是越过越好的,可结果,她却查出了渐冻症。

    她也试图振作,可是,谁又能斗得过病魔。

    容时每每讲到他妈妈的事情,就像在讲英雄事迹一样。我知道,他很崇拜他的妈妈,一个带着两个儿子的单亲妈妈,还能将事业做得有声有色,真的非常不容易。

    容时的假期一过,他又开始忙起来。新店开张,新品研发,他都要操心。南风嫂子怀孕的反应比较大,容与大哥专心陪她,几乎不管蛋糕坊的事了。

    其实忙起来好,人一忙起来,会忘掉很多不开心的事。

    但是,也会忘记吃饭。

    晚上下班我问他:“中午吃什么了?”

    他盯着我想半天,才说一句:“好像没吃?”

    我真是服了他,怪不得天天在一起,我都能感觉到他变瘦了。

    我决定给他送午饭吃,还好我的小公寓可以做饭。

    我列了一份菜单,又备好了各种调料,每天按照菜单准备食材。

    我本来不太会做饭,但是那段时间,什么鱼香肉丝红烧茄子酱香排骨……我都做了个遍,公司所有人都在传,时总找了个大厨当女朋友。

    容时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还蛮高兴的,蛋糕师配大厨,简直是绝配啊!

    其实给他送午饭,我也有私心的,我家容时这么帅,我可得看紧点,不能让别人惦记。

    每天被我喂食,容时开玩笑地说:“我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天天等人投喂。”

    我笑着拍拍他的头,“别人投喂你可不许吃,你只能接受我的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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