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暴雷
我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外面暮色沉沉，又是一天匆匆流逝。
揉了揉迷蒙睡眼，门店前台的灯没有开，但是前面有光影闪动，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又是八借在用公司电脑追剧。
我俩长久以来形成一个默契，那就是比谁更抗饿，谁要是忍不住说饿了要吃饭，喊饿的那一方就得请吃饭。
跟这种有足够脂肪抗饿抗寒的人比，肯定每次吃亏的都是我，我也懒得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账，洗了把脸，就上前喊八借吃晚饭。
我上前搭话的时候朝盯着电脑屏幕看得入迷的八借递了根硬中：“到饭点了，我亲爱的干饭人！”
八借有段日子没有嗦炸酱面了，就嚷嚷着今晚势必要干它一大碗：“我就勉为其难的整碗炸酱面对付一下得了，这几天也没少落你的好，不宰你了。”
他不提炸酱面还好，一提炸酱面我脑子里就是禹凝眸摔得稀碎的画面，喉咙一阵作呕：“打住！赶紧给我打住，你忘了‘不遑多让’那茬儿啦？”
我清晰的记得那夜八借对地上尸体惨状的一番形容，我现在是听到“不遑多让”四个字，脑海立马就浮现这件事的瘆人画面。
八借也觉得挺对不住，连连歉意地点着脑袋：“是我唐突了，咱们还是去吃翻滚的蛋炒饭吧”
我无奈妥协道：“那行吧”
如今餐馆饭店里的食物，味道仿佛都出自一条流水线，吃与不吃似乎也没有多少更好的选择。
炒饭位于盛和公馆的东门拐角，铺子不大，里面只有60多平，虽然不起眼，但生意却很火。
价廉食物永远不缺果腹的底层，普罗大众追求的是活着，并非所谓的生活品质，因此我和八借晚上对付一口，也仅仅是出于生存本能地填饱肚子。
我和八借点的一样，都是火腿蛋炒饭，点好东西付完款，我从门面拐角散乱堆放的凳子中抽出两个红色塑料凳，缩着脖子坐在外面的简易木桌旁，静静地等待着。
餐馆外坐着一群装修工人，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占据了外围一大块地方，想是刚忙碌完才得闲在此群聚小酌。
他们虽然吃的也是廉价的蛋炒饭，却有不少从夜摊买来的卤菜、炸串，荤素都有，好不丰盛。
看着他们用一次性塑料杯斟满十六块钱一瓶的二锅头推杯换盏，三两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对他们的这种生活与惬意竟有一丝的羡慕与向往。
他们说话时嗓门很大，无拘无束，几杯烈酒下肚，讨论的话题由今年挣了多少钱，还有多少装修款没结到之类的话题，逐渐转移到近期发生的跳楼事件上。
其中一个满身油漆点的中年秃头男人面颊微醺，说话时露出一口如秋收玉米般的黄牙。
“这城里人就是矫情，生个孩子还能抑郁了，这要是搁俺们老家儿，山清水秀的哪存在啊！我都活了半辈子了，还没瞅见农村哪家媳妇儿生孩子抑郁的！”
“还是农村好，想跳楼都寻不到高地儿！”另个人与其碰了一杯，然后两人双双将杯中酒干尽。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但看着也就半百年纪的大叔夹了口菜，一边咀嚼一边参与闲聊道：“跳楼这家两套房子的防水都是我做的，他们家老太太人挺好的，就是脾气有些怪，之前我们一个施工队的王工瞅着她家电器准备扔了，看着怪可惜的，就准备给点钱回收了，自己凑合着在出租屋里用，可这老太太非但不送人也不卖，反当着王工的面把一大堆电器全部砸个稀巴烂，完了还自己找了辆大货车，把砸碎的电器全运到垃圾站，你说这老太太是不是脑回路跟人不一样？”
我侧着耳朵听得起劲，觉得大叔讲的内容还真新鲜，往嘴里扒饭的手速越来越慢，插话问：“大叔，您刚才说的事，是近期发生的嘛？”
一群人闻声，齐刷刷望向我和八借，一看我是个陌生面孔，于是便就把我当成一个好奇的听众。
我端着盛装炒饭的托盘向他们靠了靠，坐在一旁听他们喝酒闲聊，多了解一些新鲜事儿。
“那都是两三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好像是老太太头个儿媳妇去世没多久的事情这个小区好多房子装修，室内防水都是我经手的，所以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门清。”说话间，大叔的脸上洋溢出淡淡的自豪。
“砸家电？”我用勺子轻轻砸击着盘子里的蛋炒饭，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砸家电？”
早就吃完饭，满嘴油渍的八借扫了一眼我的饭盘，不耐烦地催促道：“发什么呆呀，赶紧吃饭呐，吃饱了才有心思想你那警花女友！”
······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28天，我仍然没有重大发现，不过惨淡的现实倒不至使我丧失高昂的斗志。
为了不让自己松懈，不遗漏重要的细节点，我特意准备了一个日记本，记录每天的收获。
我原本以为今天又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从早思考中午吃什么，然后下午则假装自己在电脑面前认真工作，实则摸鱼混到下班，虚度自己宝贵且廉价到无人在乎的时光。
不过，老天爷似乎并不希望我就此堕落。
当广大命途多舛的和盛公馆业主又集体遭遇托管公司和金融公司双雷收割时，我那富有预见性的猜测提前到来了！
继e租宝率先暴雷没几天，以南京玉恒和乐伽公寓为首的托管公司，在庐州市爆发大批欠租潮，继而又引发出租人和现租客之间错综复杂的收租方式与付租方式之间的巨大矛盾，大有引发成大规模冲突的可能。
此次暴雷所引发的经济海啸波及极广，损失也相当巨大，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搅得庐州市各辖区派出所民警也是头疼欲裂，一时间看似平静祥和的庐州市，因为这两个突发性事件的发生，轻生案件逐日递增，就连消防救援也负担加重起来。
e租宝事件当之无愧的成为当日头条，占据所有新闻媒体的头版，就连晚七点新闻联播也不例外，其恶劣影响波及全国大半个省市，非法涉案金额高达500亿之多。
至于房屋托管公司暴雷这件事，经济影响和波及范围就没有金融雷那么大，不过此次庐州市遭殃的业主却也有两三千之众。
之后一连好几天，大街小巷只要有老年人的地方，就有相关话题的讨论，更有甚者自发组团到派出所和市政府门口拉横幅，恳求政府帮他们挽回经济损失。
金融雷和托管雷相继爆发，间隔的时间又短，直接加剧成公安系统案件受理的压力。
当我想苗淼这会儿肯定有接待不完的案件时，手机随着心念同步响起，我一看手机号码，果然是她！
人有时候真的得认命，冥冥中注定的事，早已被上天安排得明明白白，无论你如何挣扎，终究在现实的磨盘里来回摩擦，直到彻底磨平棱角。
苗淼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除了房屋托管暴雷这件事，我想绝不是特地嘘寒问暖，询问我对1804房子的一些推测有什么新进展。
我很清楚她为什么默许我自己私下调查已经结案的事件，她在签约时顺从我的想法向房东索要一个月时间，我想她也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据我不确定分析，倘1804这套房子发生的果真是命案而非意外性事件，于她买不买这套房子都无害，即便是房子到时不想买了，也可以进行免责解约，她没有任何损失。
而我呢？
我很大程度属于脑子被门夹，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扮演着庐州版“朝阳群众”。
中国不承认侦探的合法化，而我连侦探都不是，仅仅是个法学肄业生，现如今在社会的职业是不太讨人喜的房产中介！
所以，如我这般的人，谈不上是匡扶正义的社会主义三好青年，也算不上恶贯满盈的社会渣滓，是社会群体中比较庞大又比较可悲的一类群体，或许别名就叫做“愤青”！
一个卑微的社会底层，仅此而已。
人贵在有自知，这或许是我身上最可贵的品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