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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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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否已有心上人。”

    相隔一世,容桢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往日之言犹在耳边,容璟默然片刻后端正行了拜礼,沉声道:“回父亲。我确已,心有所属。”

    容桢本想问那女子是谁,最终却把疑问咽了下去——若是两情相悦、婚嫁得宜,想来他并不会是这般情态。

    容璟并未因父亲稍显肃穆的神色而静默,继续道:“若是时机得当,儿子必定坦诚相告。只是以后……还请父亲不要再提议亲之事。”

    “这是什么话?”容璟一哽,言语间流露出两份恼怒。

    “若是那女子一辈子都不嫁你,你难道还守她一辈子?”尽管听出了这话间的怒火,容璟却仍旧面色平静。

    容桢最了解他这个儿子的性格,看似温润和平、进退谦谦,实则其心匪石,性情坚毅,执拗非常。一旦认定了什么人、什么事,便是撞破南墙也绝不会回头。

    “你啊你。”容桢叹道。他目光中带着十分的无可奈何,恼怒拂袖道:“罢了罢了!出去吧。你好自为之。”

    容璟恭顺一礼,缓步向外。

    只是行至书房门前,容桢忽然出声道:“你切莫忘了,你的身后,是容氏满门。”

    容璟脚步一顿,在推门而出前,答:“儿子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容璟走出书房,黑靴踏进朔雪之中。

    不过几个时辰,雪竟已积得这样深了。

    贴身小厮凑近为他撑伞,他却抬头看了看天,摆摆手道:“让我一个人走走。”

    独往独来银栗地,一行一步玉沙声。

    前世父亲问及他的心上人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那时的容璟眼底藏着一分几不可察的黯然,但起身跪拜下去的动作却无半分犹疑。

    “你这是作何?”容桢面上浮现一丝愕然,“白氏女素有令名,家世也十分相宜。即便你二人婚前无心,她也会是位极好的妻子。”

    容璟声音喑哑,缓缓道:“纵然白氏女如珍如玉,千般好、万般相宜,儿子也绝不会娶。”

    “你是已有心上人?”容桢皱眉看他,心中却升起一丝微妙的担忧。

    他这儿子并非死呆刻板之人,若是早有心上人,嫁娶之事绝不该闭口不提。

    除非这女子对他无意,再或者,就是身份尴尬。

    偌大书房蓦然静了下去。

    “我的心上人。”容璟的声音低了下去,喑哑中似乎还藏着一份难言之痛。

    “是……永宁公主。”

    容桢哑然片刻,胸膛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谬矣!谬矣!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若是别人便罢了,那可是以女子之身假充皇子十五年、在建储大典上被揭露身份、全天下人都知她犯了欺君之罪的永宁公主!

    容璟面色黯然,语气却毫不动摇,“儿子心意已决,还望父亲……成全。”

    京城中不少人都听闻,那位素有才名、风流蕴藉的容氏子,在殿试不久前大病一场,即便是在殿试当日、集英殿前,脸色都还有几分勉强的苍白。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场大病的缘由,是其父在惊怒之下令他跪在雪地里数个时辰,导致的寒气入体、高热不退。

    幸而容璟自幼习武,并未落下残疾。只是此后每逢阴雨连绵、大雪纷飞之日,双腿便有刺骨之痛。

    然而即便如此,容璟也并未松口。甚至在他昏迷方醒时,仍旧坚持起身想接着跪下去。

    直到容桢出现在他床榻前,沉声问道:“你可知道,求娶永宁公主意味着什么?”

    容璟被人扶起,倚在榻上——他从未以如此不得体的姿态面对旁人,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父亲。

    只是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

    容璟面色苍白,道:“儿子知道。殿下以女子之身,苦心谋划多年,甚至力压诸位皇子,居一人下而立万人上,此为欺君之罪,亦不能为朝臣所容。”

    每说一个字,容璟便觉得胸中钝痛更甚一分。

    少年时的那场意外中,他便已知晓了楚晏的女子身份。

    可是他更清楚的是楚晏这些年的夙夜不懈与辛苦筹谋,楚晏的经世之心与楚囊之情更是绝非作伪。

    如此种种,只是因为她是女子,便都可以以“狼子野心”、“夏虫语冰”之言蔽之吗?

    容璟只觉胸中沉闷,似有千斤重石。但他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求娶殿下,意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意味着无论是今上还是他日别的皇子继位,帝王的忌惮之心都难以消解。”

    可是这并不是她的错,容璟在心里一字一顿地说。

    她的生母迫她自幼以男子身份行事,这本不是她的选择。

    她若不争不抢过活,一个废妃之女又该如何自保?只怕一朝东窗事发,结局会比今日惨烈百倍。

    朝野之怒,并不只是来源于欺骗,更多的人不过是不甘臣服于一个女子、一个他们眼中需要依附旁人而活的弱者。

    他们都说,她错了。

    可是容璟觉得,犯了错的,是这个容不了女子同男子一般好好活着的世道。

    “你既清楚……”容桢看着他病容未褪、神色郁郁,眼神却依旧屹然不动的情态,只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中,再说不出口。

    只能沉痛喟叹:“谬矣,谬矣!早知今日,便不该让你进宫伴读!”

    又冷哼一声,道:“便是你愿意娶,你又怎知她愿嫁你?”说罢,带着怒气一拂袖,转身离开。

    当日的锥心之感跨过遥遥一世,如附骨之疽般慢慢爬上容璟的全身。

    雪虐风饕,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腿——并不觉得痛。

    可他依旧放慢了脚步,步履沉沉。

    父亲并没有说错,她确实不愿嫁他。

    这一世,大概……亦然。

    可是他既钟情一人,就希望她能顺心遂意、如愿以偿。

    如果她想安稳一生,他愿意做一间广厦,为她挡风遮雨。

    可如果她愿意沐雨栉风、一展胸怀抱负,那做她手中剑,也是极好。

    纵然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这依旧是他的心愿。

    这场雪不仅落在容府,亦落于皇宫大内。

    清凉殿内,一名身着挼蓝裙装的侍女行至楚晏面前,端正一礼。

    楚晏一向畏寒,又是大病初愈。因此屋内虽然燃了暖炉,珍珠还是着意给楚晏添了两个火盆取暖。

    楚晏边伸手取暖边道:“吩咐你的事可都做好了?”

    “是,殿下放心,人证物证皆在。除了我与许侍卫,再无旁人知晓此事。”

    楚晏抬眼看了她一眼。

    这是她身边名唤“璇玑”的侍女,听说颇有手段,思虑也周全。只是前世她以男子身份示人,身边不宜留有太多侍婢。璇玑又性情疏离,因而一向只在外间负责些杂事。后来她与容璟成亲,璇玑便留在了宫中。

    她以前因为身上的秘密,同太多人保持着距离,即便是养母温娴妃、珍珠等近侍也不例外。

    只是自己既然不曾披心相付,旁人自然也难心照神交。

    她将这桩要事交给璇玑,一是因为此人前世便显露出身上的不渝之志,让她觉得是个可用之人;二来也是为了检验她的能力与心智究竟如何;三来,则是显露自己招揽心腹之意。

    现下,她已然觉得,璇玑会给她一份满意的答案。

    楚晏微微颔首,似是漫不经心道:“那便把她带上来吧。”

    “我瞧着这场病,也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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