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喧嚣绕过充满烟火香味的家宅庭院,翻过外墙, 一路朝人流最充沛的地方直奔, 江湖各色人马皆有。
路中一长袍马褂抚长须,执仗上书盖世神算, 惹来过路自诩风流过人的书生嗤之以鼻, 却又有涉世未深的稍有些门户的小姐们, 隔着帘儿好奇打量。
四层楼高的宝玥斋门口,停着一架宽敞的红木马车, 八股金丝流苏,帘门处悬挂雕仙游牡丹丛的整块白玉络子。
观其插着金边宗底的白字旗,便知是白家的女眷到此, 周遭的嘈杂在离马车还有一人展臂远处, 便被身材魁梧的家丁拦住,近不得分毫。
秋水挑了月白底遍绣樱兰的侧帘儿, 精明的小眼往外一瞅, 便轻轻放下了, 回身道了个福。
“主儿,您再等等,明儿便是中秋了,这宝玥斋的生意好。”
闻此, 牙木柄绞丝四季海棠春团扇才缓缓挪开, 露出其后那张白皙软媚的脸儿, 薄施粉黛, 樱唇娇润, 乌发迤逦,配整套银紫多宝头面。
罗霄香紫软缎四幅罗裙,裙中连段部分换做以莲粉为底,用极细的银丝勾芙蓉绽放,纤腰不堪一握,同色银织锦广袖,袖口金银双织白鹭展翼,惟妙惟肖,形态优美。
这位斜倚着棕金枝蔓纹小方杌,以白皙的掌心虚托着精致的下巴的美人,正是太子妃娘娘的名义上的继母,才年方二十的薛莹。
薛莹轻轻叹了口气,摇着团扇,玉色浑圆九转镯子轻轻在皓腕上滑动,眉目流转间不见喜怒,只露几分淡淡的惆怅。
瞧着主儿这般模样,秋水反倒急了,攥着手里的帕子,嘴里念叨着。
“平祥平日里瞧着机灵劲,如今不过是叫他去买道点心,却是不顶用了,偏叫主儿等了这般许久。”
薛莹未置可否,只下巴轻点,秋水立即将杏叶黄题词茶壶拾起,一只手按住圆盖,徐徐将淡绿色的茶水倒入茶杯,即便心中不平,秋水的手上功夫却是极稳的。
薛莹接过茶盏,也不沾唇,只端着,肩线却是放松的,她要是真急着那么一时半会,自然不会在去见太子妃的今日,
还有闲暇空余来什么宝玥斋买点心,她就是故意为之的。
一刻钟后,平祥捧着那盒红底金丝的食龛,如同捧着他的新房媳妇子一般,靠着身旁两个家丁的开路,一路疾走,直至马车前头。
“主儿,奴才幸不辱命。”
秋水一听这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极为隐晦的翻了个白目,打了门帘儿,娇目一瞪。
“还在那儿耍嘴皮子,什么幸不辱命,都叫主儿等了半个多时辰了,也就主儿性子好,惯不会责罚与你,好了,快将食龛拿来。”
“是是是,秋水姐姐说的对,叫主儿久等了,都是奴才的不是,该罚该罚。”
平祥自是知晓主子和秋水姐姐的性子的,又哪里会怕,那看着厉害了几分,但都是对旁人的,对他们这些忠心伺候的,只要不是真犯了错顶多是说上几句。
故此平祥答的还带了笑意,那讨巧的模样叫人瞧着便消了大半的气去,只他说完后,却瞧着秋水的面容不同于往日那般带着几分无奈,反倒很是惊诧严肃。
秋水手上一把接过食龛,匆匆回了句知晓了,便顾不上平祥,急忙还转过身子,等帘门合拢,方抿着嘴角,带着一丝忐忑的去瞧主子的脸色。
“主儿?”
秋水只盼着方才主儿并未瞧见那联袂恩爱的两人,只是如今这样子,她知道主儿定是瞧见了。
团扇停滞半空,薛莹握着扇柄的指尖捏的发白,水目穿透过月白的侧帘儿,仿若那段无忧的明媚时光就在不久之前。
阳春三月,月季吐蕊,那张俊朗的面容,带着几分少年郎见心仪之人的羞意,缓缓的朝她规矩的执了揖。
月白色深衣角勾着青竹,玉面映着盛开的芳菲,声若柳泉,一声入心:“莹妹妹。”
后又隔着帘儿从男席那边偷瞧她,却遇上她的眼睛,便惊着似的移开,谁知他竟又忍不住回来再看一眼,她下意识的垂首,却不觉面若红霞。
九月里,他送薛家几位姐妹的节礼皆是一样的,偏给她的书籍里夹了一章细细的条,上头用水红颜料细细画的月季花,笔笔诚挚,勾勒他们动人的初见。
本是心若澄水,
懵懂无知,偏叫他一意搅乱了,初尝了情的滋味。
若真成就一段姻缘倒也是佳话,只是,世事总不能如那话本子一般,最后郎才女貌终成眷属的却不是他和她。
而她经年难释怀的,其是她满腔的柔情和期翼,却只换来他面露愧疚轻轻的一句话。
“莹妹妹,娘说,说你面生狐媚,不似,不似良人,我,不能娶你。”
转眼他便求取了她的同胞嫡妹,那个只比她晚出生几个眨眼功夫,却因是幺儿,叫她大小疼惜谦让,面若芙蓉惹了怜的小家伙。
大婚之日,漫天红霞,恭贺酒盏,他羞红着脸,用当年看着她的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她的妹妹,正如方才帘门外的一瞥所见般。
她其实从未嫉恨过幺儿。
她只恨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清,轻易为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放下矜持,恨这世道,恨那无知刻薄的妇人偏要将女人的面相和品性相连。
故白家来求娶她做续弦填房的时候,她出乎父母的意料,应允了。
她知道那四十多岁的人是因为那日宴席相中了她的相貌,尽管极尽收敛,但那眼神还是快要将她灼化。
她便是面生狐媚又如何,这世上多的是男人对这个模样的她趋之若鹜,只要面貌生的好便好了,哪管里子是不是同一个,芯子是不是个好的呢?
而白家是权财皆具,她嫁过去就是太子妃的继母,原配也只留下一个四岁的年幼儿子和太子妃娘娘两个,求娶她的无非年纪大些但样貌不俗。
若是再议亲,如何就能保证那看上去花团锦簇、温文尔雅的,便真是她一生的良人?
不若嫁给白家,也不必父母再忧心如何才能婉拒又不得罪白家,她如同一夜之间想通了一般、、、、、、
薛莹伸手放下茶盏,摸了摸还没有隆起的小腹,如今她已经怀上了,夫君的宠爱、名利钱财和子嗣她都不缺了。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红妆和夫君,活的自在,有声有色,再不必看旁人脸色,事事谦让自责,那张刻薄的老女人的脸再遇着她时,要恭恭敬敬的道一声夫人。
太子妃娘娘见着她时亦得收敛着,便是
今日她没有照着礼节提前半个时辰到,也只得含笑相迎。
她,再不后悔。
薛莹冲面露忧色的秋水勾起唇角,摇着团扇,如同向昨日作别,挥去了最后残余的柔软留恋。
“秋水,动身吧,单独见见咱们的太子妃娘娘。”
东宫,淑言宛
九宫团月博古架上,换了一套上好的黄玉琉璃十六扇屏风,看着只有人巴掌宽,但其上彩绘的侍女眉眼皆具,神态动人,皆以洋玻璃封着,流光闪烁既美观又能长久鲜亮。
这是前些时日太子妃娘娘娘家带来的店面贡上来的,那掌柜的嘴巧,一张三寸说的是天花乱坠,却不叫人觉着腻味厌烦。
大抵是说承蒙太子妃娘娘凤姿眷顾,生意兴隆,刚巧出了块成色极佳的整黄玉,便自作主张叫人做了屏风送来,望太子妃娘娘笑纳。
烟紫敛首,脚下绕过朱漆金瑞兽八爪大香炉,端着红木填漆托盘轻轻上前,将其上的牛乳羹放下,抚礼退下。
烟青不动声色的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脚掌和手腕,继续拿着玉指团花灯笼扇替太子妃娘娘打扇。
白氏倚着紫檀木雕牡丹贵妃榻上,白皙的指尖若有若无的搅动着汤匙,半晌,将青瓷银丝碗放在黄花梨小几上,眉间微皱。
“如馨,叫膳房重新做一碗牛乳羹,太甜了。”
康嬷嬷瞥了眼屋角的大洋钟的指针,知道太子妃是这是等薛氏等的有些不耐了,她惯是知晓薛氏的跋扈棘手的性子的,只是薛氏狡猾的紧,总叫人捉不住把柄,治不得她。
可谁想薛氏敢这般下太子妃的脸面,离约定的时辰只有几盏茶的功夫了,还没听到前院有消息传来,竟是叫太子妃娘娘等着她了。
一刻钟后,薛莹才姗姗来迟,扶着秋水的手跨进门槛,面含笑意:“臣妇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金安。”
白氏右手虚扶:“母亲请起,不必多礼。”
“这临近中秋了,路上人多便耽搁了些许,好在还没误了时辰,反叫娘娘等着臣妇了,还望娘娘勿怪。”
白氏对上薛莹妩媚晶莹的眼睛,缓缓道:“怎会?倒是劳烦母亲舟车而来了,且坐下歇
歇。”
薛莹坐在铺着芽色金丝缠枝薄垫的官帽椅上,闻此脸上露出袷到好处的几分喜悦与天真,贝齿微露,眼若弯月蕴银星。
“臣妇便知娘娘知礼守德,断然不会因为臣妾的年纪身份,便存心为难的,哪有外界那些个长舌毒妇传扬的那般,那都是她们嫉妒娘娘的贤德,妄图挑拨娘娘与臣妇之间的母女缘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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