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说谎
与江妈妈吃完饭,已经是19∶30。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江妈妈眼里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饭后,江妈妈以其和好友有约为由,善解人意地把空间还给了江寄舟和舒无却二人。
舒无却能和江寄舟相处的时间不多,他明天9点的飞机。
“我们去看电影吧。”舒无却提议。
江寄舟瞥了他一眼,“最近有很值得看的电影吗?”
舒无却眨了下眼,还真说出了个一二三来。近期大热的影片没有,小众的电影倒是上了好几部,比如鬼片、恐怖片,但其电影评价皆是不佳。
其中,有部校园动漫电影。电影的宣传平平,画风小清新,评价是三星,刚刚及格。观看人数不多,影片热度不够,有排片的影院很少。但舒无却说,这个电影还可以看。
江寄舟瞥了眼电影标签中的“校园”“青春”字眼,再瞥一眼主要人物,两男一女。
他的兴趣其实并不高,但既然舒无却说可以看,那便去吧。
今晚还有关于该动漫电影排片的,是江城西区的一个小影院。江寄舟没去过,舒无却也极少去。那地方挺远,开车过去需要四十几分钟,江寄舟坐在驾驶座,舒无却在副驾驶座。
他俩前面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后来舒无却斜靠着椅背,眼睛微微眯着,说他想睡一下,有点累,让江寄舟到地方了告诉他。
江寄舟哪可能不同意,后面车内就安静了,暗黄色的内车灯亮着,柔和了舒无却的脸部轮廓。
在一个红灯路口,车停,因为刚绿灯过,所以红灯的时间很长。
江寄舟把舒无却的座椅角度调整了下,又把车内的空调调得高些,怕舒无却感冒。
舒无却似乎真的很累,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贴着,呼吸均匀。
他手边还虚虚握着来时戴着的那顶黑色帽子,上车后他就把帽子摘下来了。
此刻许是舒无却睡得熟了,扣在帽子上的力度轻了,帽子抵挡不住地心引力,缓慢地下滑。
黑色的帽沿与白色的指尖逐渐远离,慢慢的。
就在帽子快要砸在地上的瞬间,江寄舟接住了它,将其放好。小小的轻响没有吵醒舒无却,江寄舟稍稍放下了心。
红灯进入倒数,江寄舟想了下,关掉了车载导航。
绿灯了,车流开始继续流动。
城市车水马龙,没有谁会十分注意车辆的行驶方向。
……
舒无却本来只打算在车上眯一会儿,但没想到最后却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他没在电影院门口,而是在江寄舟公寓的车库里,时间是22∶32。
“我睡着了,寄舟你怎么没叫醒我?”舒无却侧眸问,许是很久没说过话,他声音有点哑。
江寄舟递过一矿泉水给他,“看你睡得熟,不忍心。”
一口凉水下喉,舒无却的声音倒没那么哑了,眼神亦不再带着点儿睡醒时的惺忪迷茫,他说∶“抱歉啊,睡了这么久。”
江寄舟哪会因为这种事怪他,只是轻轻晃了下头,低声道∶“没事。”
停顿几秒,江寄舟又说∶“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舒无却似乎被他这一番理论愉悦到了,嘴角弯起一抹小小的弧度,眼神很温柔。
许是内车灯有点太晃眼了,江寄舟悄悄别过了眼。
像是想到什么,江寄舟又跟舒无却说,刚他手机响了,但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睡觉,所以他就将手机挂断了。嘱咐舒无却记得给对方打电话。
舒无却点了下头,摸了下裤兜,没找到手机。抬眸望过来,“?”
江寄舟刚才把电话挂断后,就把舒无却的手机放进了车内仪表台下部的空间,他边把手机拿还给舒无却,边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手机在你裤兜里,我要挂电话,就把它拿出来了。”
“手机响我都没听到,我这一觉,睡得都快人事不省了吧。” 舒无却点点头,接过手机,而后看向江寄舟,笑道∶“要真遇见什么劫财劫色的事情,说不定就只能靠寄舟你保护我了。”
“啊。”江寄舟愣了下。
舒无却话题转得太快,他有点没跟上。
舒无却本来已经划出了最近通话界面,听见江寄舟那一迟钝的回应,“看你这反应,不愿意啊?”
“也是,不说我们现在是实习恋人。”舒无却没等江寄舟说点什么,就自顾自地继续道,语气泛着点儿哀愁与无奈,“有些真正的夫妻大难临头都会各自飞的,不怪你。”
舒无却是演过戏的人,现在这种反应,就是戏瘾犯了。妥妥的一戏精。
演戏人当然知道他在演戏,可看戏人有点迟钝,当真了。
江寄舟赶紧摇头,磕巴否定道∶“不、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江寄舟的反应取悦了舒无却,他眨了下眼,眼睛注视着江寄舟,拖长着尾音,尾调染着点儿笑意,或是揶揄,“看着可不太真呢,要不我猜猜看好了。”
猜什么?江寄舟茫然。
“寄舟你刚刚说话的时候,眼神稍微往右边瞥了下,又往左边瞥了几眼,但就是不太敢看我。”舒无却缓缓道,声音温润,配合着他的表情与神态,倒是带着股儿严肃认真的味道。
江寄舟因为茫然,倒也听得认真,盯着舒无却的眼睛。
舒无却继续道∶“虽然你没有言行不一致,的确是做到了摇头与否定回答,但你却结巴了。”
江寄舟不明所以,心里却还是砰砰乱跳。因为舒无却的眼神。
“所以,我能否认为,寄舟你刚刚对我说谎了?”舒无却问,眼神不变,声音不变。
唱歌的都会跨界演戏,演戏的跨界唱唱歌、跳跳舞,这像是娱乐圈的隐藏规则。舒无却早期会演戏,既是经济公司的安排,也是因为他自己存了点儿意思。
所幸,他那点意思培养出来了,成了兴趣,有点灵气。没如同茫茫的流量明星,称呼自己为演员吧,人嫌担不起;称歌手,人嫌侮辱,不上不下,尴尴尬尬。
舒无却现在演戏挺灵的,不过这一般还得看角色。
这会儿的角色,就挺适合他的。
江寄舟不会说谎,因为如果谎言被当面拆穿,就很尴尬。他会羞耻得脸红,眼神像是居无定所般,看哪哪都不合适。就像现在这样。
江寄舟迟疑着、犹豫着,在舒无却的眼神下点了点头,耳朵红了,脸颊红了,眼眶周围也都泛着点儿微红。这种情况下,他声带能像被损坏了那样,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但他还是尽力,像挤牙膏那样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算撒谎吧,但我不是故意的。”
想着要解释清楚点,这像挤牙膏般挤出来的勇气,肯定是需要得更多了。
江寄舟带着羞耻与不好意思,低着声音继续道∶“你刚不是说,在被劫财劫色的时候保护你什么的嘛,我那时候想到了一个词,叫监守自盗。……我对你,虽然不存在劫财的想法,但劫……”
刚还能说出口的词,江寄舟这会儿就像词典里查无此词那样,想说也说不出了。他索性换了个词,稍微委婉点的,“就那种不正人君子的想法,多多少少是有点。”
“不过你放心,刚从你口袋拿手机的时候,我很礼貌,很有……礼节。”话到最后,江寄舟都不太会组织语言了,也不太能管理到词汇的使用是否比较规范。
车厢内很安静,从刚才开始,响着的就只有他的声音。
江寄舟挺想抬眸瞥一眼舒无却的,但又不太敢,于是便只能低垂着眸,左右手的食指相互勾着,扯着。
他在等一个审判,因为他对舒无却有羞于启齿的想法,有不正人君子的想法。
问责没有如期而至,抱歉却不期而遇。
“抱歉,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舒无却自恼道∶“我刚才不是在质问你什么,算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想和你开个玩笑,但我好像没把握好那个度。”
其实这算不得尺度的问题,明显就是一个知道是假的,另一个却是当了真。
一真一假,于是乌龙就产生了,那一丝丝因沉默而出现的尴尬也就产生了。
江寄舟讶异,像是才晃过神来,侧眸,舒无却刚那种严肃的样子早已被一脸苦恼取代,眼里的笑意不再,懊恼居多,就连头发,也下垂出一种无精打采的姿态。
江寄舟一时间忘了,舒无却在最近出演的那部网剧里,就是演一个精通微表情与心理学的嫌疑人。而且舒无却刚说的那几句话,在网剧里也能找出类似的台词来。
挺好笑的。对方明明就是在路中间铺了个草堆,那草堆的颜色很鲜艳,明眼人一看,准就不会被草堆绊倒,他倒好,偏生就往里面闯,最后摔得那叫一个尴尬。
但是,他会后悔说出那番话吗?他会讨厌舒无却吗?因为这个被自己误以为真的玩笑。
不会。那番话并不是虚假的产物。他对舒无却,也并没有讨厌的情绪产生。相反,江寄舟倒是挺愉悦的,因为舒无却笨拙的反应。
他俩都没谈过恋爱,在相处时笨拙得可怕。但江寄舟喜欢这种笨拙。明明是想和你开个玩笑的,但不曾想弄巧成拙,反倒是惹得你难受了。舒无却的这种笨拙,不太能在荧幕上见到,也不会在他与其他人的相处中见到。这种笨拙,只在遇见江寄舟的时候产生,它独一无二。
“哦。”江寄舟憋着心中的那点愉悦,语气平淡道∶“那我需要重新组织下我的语言。”
舒无却抬眼,示意他说。
“我重新想了下。”江寄舟咳了下嗓子,底气倒是慢慢回笼,颇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得意洋洋劲儿,“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刚才并没有说谎,所出现的那种反应至多只能说是心虚。”
这套逻辑是说得通的。
彼时江寄舟可能是被舒无却的眼神一时唬住,被反向带入了戏;或是内心极度的心虚,因为他好像做了什么吃舒无却豆腐的事情;又或是他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江妈妈语信给他发的消息,所以导致他一时之间,说话不带逻辑,急不择言。
刚才最初始的问题是,当舒无却遇到诸如劫财劫色的意外时,江寄舟会不会保护他。江寄舟回答会,但后来迟疑着道,自己说了谎。说谎嘛,就是掩盖事实。但实际上,江寄舟是会保护舒无却的,虽然他心里有其他的想法,但这并不会违背他会保护舒无却的原则。
“嗯,你没说谎,就是被我吓到了。”舒无却点头,“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江寄舟不是想听舒无却说这个,于是摇了下头,“我没生气,你不用道歉,……也可以有下次。”他想了下,琢磨着道∶“如果真要道歉,那就为你的演技道歉。你演技挺能唬人。”
不怪人,反倒怪起演技。江寄舟的安慰,就是一歪理,一点儿都不客观。但江寄舟前面那句话,舒无却听进去了,所以配合着他的这一歪理,微微一笑,苦恼什么的通通离去。 舒无却配合道∶“那我为我的演技替你道歉,对不起,它吓到你了。”
江寄舟勉为其难地答应,并且小小声解释说,他并没有被吓到,而且嘱咐让舒无却要好好磨炼演技。舒无却没开口问他,演技是要往哪方面磨练,是要越磨越好还是怎么样,就只是微笑着点头,说了句我会的。
话题到这就告一段落了,他俩熄灯下车。江寄舟这车,是赶着国家补贴买的新能源汽车。但这车今晚哪都没去,可耗电却着实是够多了。
江寄舟实际上,并没有开到那个电影院去,他在中途就改变了目的地,直接把车开到自己公寓停车场了。他起初有想过把舒无却叫醒,让他到公寓去睡,但又怕舒无却被他吵醒,就睡不太着,所以他车钥匙没拔,空调没关,就安静地在车里呆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