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叫人
舒无却伸长手臂,捞起放在最上方的书。《抱抱你自己》的书封除了有大大的标题外,还有“不可或缺的人生指南”等字样。
看着就是心灵鸡汤特别浓的书。
舒无却靠在沙发靠背上,双腿大剌剌地岔开,随意把书翻开一页。
他本来是打算随便看看的,但那只是本来。
因为他后来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不过不是正文,而是画线内容旁边江寄舟写的评语。
譬如这一段被铅笔画了线的原文∶
相信你的潜能。相信你的潜能是无限的。每个人都有潜能,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可只要你相信自己,并且积极努力,在某种时刻你肯定就能激发出这种潜能。
评语∶心灵鸡汤出现的第68次。看得有点无聊。所以我选择不喝这碗鸡汤了。
书中好多处地方出现了这种评语,有时候简简单单几句话,有时就一两个字,都是发牢骚用的,没什么很有营养的内容。但舒无却看得却有些津津有味。一连翻了好几页。
原文∶你有没有想过成为这样的人?自信强大,温柔坚强,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或者你有没有羡慕过这样的人?亦或是你有没有喜欢过这样的人?无论你是想过、喜欢过还是羡慕过,其实你应该相信,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这段内容只用铅笔划过“自信强大,温柔坚强,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这句话。黑色的线条还虚虚地圈住了两个“过”字,用修正符号在右边的空白地方写了个“着”。
我,喜欢着也羡慕着。
在“着”字的后方,还残留着淡淡的石墨痕迹。大概是用铅笔写后,江寄舟又用橡皮擦掉了。但或许是他下笔的时候用的力度很大,擦得不是很干净。
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是个“卻”字。
舒无却还要往下翻,门铃就响了。
他略微诧异地抬眸,江寄舟有其他朋友来了?还是说这是江寄舟本人?
但进自己家门还需要按门铃吗?
舒无却刚才只是把门虚掩着而已,一推就能开。
但门外那人似乎没有是察觉到,又按了下门铃。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舒无却把书放回原位,站起来走到门前两三步的距离,不待他动手,门就被推开了。
不是江寄舟的朋友,不是陌生人,站在外边的赫然就是小屋的主人——江寄舟。
他头上还是戴着帽子,左手食指和中指勾着两个外卖。瞧见舒无却就站在大门前正对着他,他似乎还有点被吓到了,微微惊愕地张了张嘴,然后颇有些结巴、外加不好意思道∶“我、我刚还以为你把门关上了,因为这门最近有点毛病,一关上就会直接锁上,所以我才按门铃的……”
“这有什么,没事。”舒无却道,“我刚还以为你有朋友到这里来呢。”
江寄舟顺口搭话茬道∶“除了你,我还没有朋友到这里来过。”
朋友的确是没人来过,但苏悦杏来过一次。她来送对联。此刻屋外那对联就是她的杰作。
比起听者,说出这话的江寄舟反应倒是比较大。
他几乎是急匆匆地撇向下方,视线从舒无却的一双大长腿滑下,看到那双蓝色的拖鞋。大约是停顿了一秒,他的视线又缓慢移动,最终定格在他自己手中的外卖上,转移话题道∶“快点吃饭吧,要不等会儿就凉了。”
头顶上方传来舒无却的轻笑,他答“好”。
江寄舟把外卖递给舒无却,自己则在玄关处摘帽子,换鞋。
帽子被脱下的时候,江寄舟用手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宝贝似地挂起来。
他这动作做得小心翼翼,可临了抬头的时候,他发现舒无却坐在餐桌椅子上,眼睛似笑非笑望着他。
江寄舟这会儿是真有点窘迫了,套拖鞋的时候还差点左右脚穿反,羞着脸解释∶“啊……刚不小心让帽子碰了点灰,我拍拍。”
舒无却抬眸,笑盈盈的。“嗯,我知道。”
江寄舟被他这样一笑,面上的镇定自若是挂也挂不住了。
顺着他鬓角滑落的汗珠子滚烫如火,烫得他脸颊隐隐发红。
他支吾着没再说些解释的话语,只能落荒般抛下句要先去洗手,进了厨房。
由于舒无却对这附近的餐馆不熟,也不知道哪里的饭菜比较好吃,所以这外卖是江寄舟全权帮他点的。江寄舟点的是附近餐馆的“家常菜升级版”,这个套餐是一碗白米饭加两菜一肉,还有一汤。
江寄舟洗完手,在厨房拿了两双筷子出来。
虽然外卖盒都会带一次性筷子,但江寄舟若点了外卖在家吃的话,他还是比较喜欢用家里备有的筷子。
奇奇怪怪的癖好,但经年累月倒也成了习惯,不用思考的习惯。
所以,回到方桌的时候,江寄舟几乎是想也没想,将用水烫过的筷子递给舒无却。
舒无却盯着竹筷两秒,没动作。
江寄舟恍若初醒,愈收回递筷子的手,僵硬地张了张口想解释点什么。
舒无却没给他机会,温和感谢道∶“谢谢。”
“啊啊,没事。”江寄舟慢半拍道。
由于餐桌是长方形可折叠式的,且加之椅子的摆放位置,舒无却坐的那个位置和江寄舟即将要坐下的这个位置是面对面的。
江寄舟迟疑了两三秒,还是在椅子上坐下了。
这个时候说要换位置就有点矫情了,还可能会引发些莫须有的误会。
坐着大眼瞪小眼……啊,也行吧。他这个位置还是绝佳位置呢。
江寄舟坐下后,就开始埋头拆外卖盒。
刚才想要和舒无却坐着干瞪眼的想法这会儿蹦也蹦不出来。怂得很。
江寄舟点的两份外卖不是一模一样的,为照顾着舒无却的喜好,江寄舟给他点的那份没有胡萝卜和青葱,他点的这份就全部都有。
江寄舟拆好外卖盒,正准备下筷。
而坐在他对面的舒无却此刻不仅没动筷,他就连外卖的塑料盖子都没打开。
江寄舟∶“?”
舒无却眼里笑意外露∶“寄舟,你的头发。”
江寄舟迷茫∶“?”
舒无却笑,拖沓着音调,黑魆魆的瞳孔里晃着江寄舟的疑惑∶“有点可爱啊。”
江寄舟愣了下,后知后觉,他的头发可能在刚才摘完帽子后有点乱了。
所以在玄关的时候,舒无却笑是因为他的头发?
啊,有点丢脸。
江寄舟耳垂处升腾着点儿粉红,在空调温度开得不高的情况下。
他不着方法地用左手拨了拨头发。
拨了几下,江寄舟的发梢下垂着,但眼珠子稍稍上抬。他没说话,但干净纯粹的黑眸子里,怯生生地跳跃着询问的话语。
‘我现在怎么样了?’那双眼睛仿佛这样问道。
舒无却打量着他,左手食指勾了下,幅度很小。
江寄舟愣了下。
江寄舟早期要租房子的时候,是经过重重考量的。
因为他看过的很多出租屋的采光并不好,有的甚至一年四季都晒不到阳光。所以即便这里较偏僻,房租也比常规的贵,但他在看过这个屋子的采光后,就还是决定把这里租下来了。
这个出租屋不仅楼道处的通风比较好,屋内采光也极佳。
平日里用不着开灯,屋子都是亮堂堂的。
正午时分,阳光会踩过窗沿,偷偷溜进来,安静地呆上几小时,再悄悄地离去。
挥挥衣袖,留下的都是阳光的味道。
阳光好打影,它似乎为这空寂的小屋第一次迎来客人稍显热情起来。打下的光影似乎都是精心设计的。舒无却精雕细琢的五官,瘦长白皙的指节,和光影达到了很好地相衬。
好的角色遇见好的场景,会美得惊心动魄。江寄舟某个学电影导演的师兄曾说过。
早前听见这话,江寄舟没什么特别深的感触。现在有了。
他现在的心脏是在拼了命地跳,魂魄亦是晃动得厉害。真的惊心动魄。
就在他愣神期间,舒无却狭长的眼眸在他眼前放大,他修长的手骨亦是。
舒无却倾身,带着阳光压过来。
不消几秒,在江寄舟头顶整理呆毛的手移开,舒无却轻声道∶“好了。”
“啊,谢谢。”耳根子彻底通红的江寄舟道。
“寄舟你很喜欢和我说谢谢呢。”舒无却带着点儿苦恼道,“我能申请把你的谢谢换成其他东西吗?”
江寄舟哪会说不允许,点了两下头,“当然可、可以,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那你叫下我的名字吧。”舒无却说,尾音上扬,声音温和,“我还没听过你叫我名字呢。”
江寄舟呆了几秒,他没想到舒无却的要求这么简单。但就是如此简单的任务,江寄舟实施起来却犯了点难。
大概是因为在舒无却的眼神注视下,他紧张吧。
他动了好几次嘴唇,耐着那点莫名而来的羞耻感,把心里斟酌再三、描摹再三、默念再三的名字发了个音∶“舒……”
俩人的眼神对视。
“无却……”剩余的两个字,江寄舟说得颤颤巍巍。
刚喊完,江寄舟就略有些自我埋怨地低了下头。
他本该把舒无却的名字喊得更好听些的。
再不济,他也该喊得自信些……
“哎,我听到了。”
江寄舟抬眼,撞进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成为那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主角。
那双眸子映着江寄舟的一举一动,映着他垂头散气的发丝,而后眼尾微微一勾。是一个笑盈盈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很好听,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