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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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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珠知道自己是被庞嫣下毒致死的,如今她知道养母的面目,有所防范,但那慢毒打小入口,在身体不是一日两日,这次发病,一场折腾,又是将近几月的调养。

    庞嫣对外朝称,大王身体不适,退殿休养,仍旧由她一手把持政务。真珠已然习惯了庞嫣的这套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她在朝上施展,自己则平心静气,暗中调理。

    一直到伏天,身体好许,境内却发生旱灾。

    入伏后,南方滴雨未下,郡县出现了大小旱情,以楚淮最甚,与之毗邻的临江国也有五六个郡县在灾害之列。

    临江百姓愁容满面,庄稼没到收获的季节,便大片大片死在田里,没有存粮如何过冬。

    常言道:久旱必有蝗。干旱如果得不到有效缓解,一旦发生蝗灾,粮食短缺必然会闹饥荒,眼前天下又非太平盛世,异国流民随时都会闯入境内和他们争夺粮食。

    百姓焦灼,地方官员也焦灼,一时间,全国各地的灾情如雪花般纷纷上报,朝廷一面应付北境,一面要针对旱灾制定策略,竟乱成了一锅粥。

    灾害频生,朝堂上焦灼又愤懑,还没有来得及拿出应对之策,蝗虫已经等不及要产卵繁衍。邸抄从上面传达到各地,晋帝严令诸郡县官员积极投入抗旱,并派下数名京官到郡国督课。

    真珠同庞嫣商议,决定亲自下到地方治理,庞嫣欣然同意。

    听说楚淮的葵县出现小规模蝗虫,治下的百姓嚷着要把蝗虫煮了给楚淮候下酒,真珠听闻了这件事,感到新奇。

    “蝗虫也能吃吗?”第一次听说这种吃法,下意识地问郡守。

    抱着简牍亦步亦趋的郡守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摇摇头。他方才入神了,根本没听清说了什么。郡守看看破阵,望他能给点提示,结果破阵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郡守大气也不敢出,支吾片刻,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说贵嫔遣派一名朝官协助治旱,至于是谁,半点风声都没透露。在他们惶惶不安之际,督办协助的朝官悄无声息地到了郡斋,把一干郡官炸得晕头转向,来的竟然是临江王。

    这下全郡几十号官员每天都得准时上下直,谁敢草草应付就是一顿板子招呼。

    “府君这是什么表情?”真珠睨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在长廊穿来绕去,终于停在一道敞开的门前。

    屋内传出几声暴喝,一人气急败坏地跑出来,头也不回的往中庭奔。

    “陆遥雪!”真珠喝了一声,奋衣迈进屋内。

    正埋头忙着翻阅誊抄书简的官吏见状纷纷停下笔来施礼,真珠摆摆手,示意无需起身。

    诸官员见她坐定,又才继续奋笔疾书。

    “气死我了。”陆遥雪气冲冲地从外头进来,在真珠对面的茵席坐下,火大地摇着腰扇,“大王要是用他们这群酒囊饭袋想治旱方子,这差事臣不干了。”

    一帮脑瓜不灵光的官吏听完把头垂得更低了。

    最近陆遥雪火气极大,真怕他没处撒气,又把他们一个个单独提出来狠批。

    真珠捧了右腮,靠在凭几上,“天干气躁,陆少府火气也旺,你们上一壶凉茶来,让少府冷静片刻。”

    一面吩咐家僮,一面拿起摘录好的书简,逐字览阅。

    抗灾说来容易,做起来才知道当官的究竟有多难。

    前朝有过多次旱灾蝗灾,虽有记录在案,却没有留下抗旱救灾的良方,照唯一的线索描述,百姓就应该虔诚地向上苍祈求甘霖。

    常有人说,遭逢天灾,必是君王不贤。因此从古至今,历代帝王莫不为此战战兢兢。撤乐减膳,避殿祈福,登坛祭雨,为能祈求老天降雨,缓解旱情,南方诸国帝王想破了脑袋。

    听说最近郡国的诸侯都在祈雨,拜祭蝗神庙。拜神到底管不管用呢?

    真珠忽地看向陆遥雪,要不她也去拜一拜蝗神,兴许管用。

    陆遥雪到底是她少年时的侍读,仅一个眼神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拜神要是有用,楚淮候也就不必吃蝗虫了。”

    真珠瘪瘪嘴,脸撇到一旁去。

    陆遥雪灌了整整一壶凉茶,顿觉浑身清凉,头脑清醒,遂拿起手边的竹简做起事来。

    忙了半日,尽看了一堆没用的抄录,真珠困得两眼皮重得跟铁坨似的,索性歪在几上专心打盹。

    迷迷糊糊睡了半晌,市中击鼓开市,家僮过来报饭点,真珠肚子早饿扁了,忙道:“诸位赶紧用饭吧,下午到田间应卯。”

    午食她准备到市店铺子吃凉粉,因此也不拖延吏员的用饭时间。

    陆遥雪跟着她吃了几日小食,早就腻烦了,真珠一提出府用饭,他就提不起半点胃口,说什么也不跟她出来。

    因为天大热,走在路上的人十分稀少,那些卖凉饮的铺子却是人满为患,真珠在日头下晒了大半时辰,等席位空出来,迫不及待地要了大盘凉粉和几张薄面饼,就着店家赠的凉饮,吃相十分凶残。

    临江王吃着粗粝食物,郡守总不好让大王受苦,自己躲在府上吃香喝辣,于是带着手下一众属官浩浩荡荡跟过来。

    迎接的店家诚惶诚恐,以为犯了什么大事,否则郡官怎么都到他店里来用膳了,由此全程小心翼翼。

    真珠吃完,把剩下的薄面饼揣在袖中,迎着炎夏的热浪走出食铺,在车上摇起腰扇,汗珠不断地从耳际流到脖颈,从额头流到眼眶。

    真是热啊,真珠撩起帷裳纳凉,一股子热风却迎面扑来,嘴里忍不住嘀咕,“再不下雨,黎民百姓怕是要送孤蝗虫宴了。”

    马车通往田郊的途中,偶然遇见几个作讴歌的垂髫小童,拍着手,一路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快活地像一群自在的小鸟,见有马车远远地朝这边驶来,就从对面跑将过来,大声唱着歌谣。

    真珠看得入身,陷帷裳猛地揭开,明晃晃的日光打在脸上,忙举扇遮挡。

    待帘子落下,一人悠然地在她身旁落座,毫不客气地将她搡到一旁,占去大半位置。

    真珠瞪着在她身上摸来索去的年轻女人,见了鬼般,“公孙犀!”

    “要叫姑娘,乖侄女。”公孙犀拽过她的袖子,抖出一张面饼,咬在嘴里,含混地抱怨道,“这一路过来,差点没晒死。”

    真珠肉疼地瞪着已经啃去大半的饼,“那是我的饼。”

    “知道,是你的才要拿,别人的我怕下毒。”一口咬下去,又厚着脸皮抢过真珠的腰扇,缓缓摇动,“你少吃一点没关系,女孩太胖不好看,何况都是有夫婿的人了……”

    见真珠依旧用含怨般的眼神盯着她,公孙犀哼了哼,“走了好几里地也没见到歇脚的旅店,姑娘我的眼睛都快鼓成牛眼睛了。”

    趁她没留意真珠夺回扇子,“姑娘远道而来,是要做甚?”

    “哎,说来话长,且容我睡一觉,醒来再与你细说。”

    本着“侄女的便宜不占是傻子”的精神,公孙犀厚脸枕着真珠的腿,呼哧呼哧睡了过去。

    炎炎烈日下,庶民正顶着热头艰辛地劳作着。四周绿树成荫,唯有土地因为缺水造成龟裂,大小不一的缝隙均匀地排布着,看着触目惊心。

    真珠对政务一窍不通,但也明白土地之于百姓的重要性,不仅仅是百姓生存,更关乎一个国家的命运。

    如果没有粮食果腹,就无法供养繁殖后代,人口便会急剧减少,没有人丁繁衍作为保障,在悠悠乱世之下何谈“治国”?

    遥遥望去,烈日火热地烤着大地,像一个烧红的火炉,喷吐着灼灼热浪。来了半月,治旱一事还是一筹莫展,真珠心中难免焦躁。

    “不如就依原先制定的方案,引水溉汲田地。”郡守建议道。

    “府君可考虑过,从何处引水。晋国几月未曾下过雨,百姓饮水都成困难。”同行的一名郡官否决了这一提议。

    他们说的其实都有道理,真珠凝神沉思起来,还是没有半分头绪。

    “要缓解天旱,有何难处。”一道突兀的声音插进来。

    众官齐齐看向说话之人,一名年纪约摸双十的翠衣女子大步走来,长眉俊眼,绰约多姿,叫人眼前一亮。

    真珠不禁展眉,“姑母可是有治旱良方?”

    公孙犀走到众人眼前,环着双臂,“在来之前我见到了兰公子,说是已经派人送来解决旱情的良方。既然先我一步,想必信使也该到了官署。”

    兰重益前往褚州督促农耕,那里的旱情不比这边严重,然而解决起来还是棘手,但只要找到方法,何愁大旱不解。

    “姑母怎不早说。”真珠急忙朝停在树荫下的马车跑去。

    郡官们也急惶惶地跟过去,抛下公孙犀以及不知所措的郡守。

    “就丢下我不管了?也太不尊重长辈啦。”公孙犀默默嘀咕,一脸受伤。

    “三尺翠衣女公孙,阁下莫非是……公孙将军。”郡守迟疑着问了一句。

    方才听大王称她姑母,又着一身翠色深衣,虽未佩戴三尺剑锋,也足以猜出此人身份,那便是公孙府的公孙犀。

    她曾万里赴戎机,替父兄驻守北部数郡,又在公主薨逝后,朝廷无将帅可出的局面下,毅然北上增援,且一战成名,人称“三尺翠衣”。敌军谈之色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让国中一众鲜衣怒马的氏族子弟汗颜羞愧。

    公孙犀笑道:“正是。”

    郡守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拜了再拜,“北境那一役可谓是险象环生,甚是惨烈呐!”

    公孙犀双目微沉,“累累白骨无人收,自古疆场哪有不惨烈的战争。”

    一众郡官随真珠赶回官署后,日头已偏西,但窒热的余温仍未散去。

    伏辛按剑守在庑廊下,黝黑的皮肤泛着烈日灼烧后的颜色,翠绿繁茂的柘树叶在他头顶遮下一片荫凉。

    议了多时,身后敞开的门内突然传出真珠畅快的笑声,随后脚步纷纷,无数郡官从屋中涌出。

    真珠道:“府君,你找些书令史来,照书信中所述的方法连夜誊抄,尽快下发到各地。”

    郡守和一行属官齐齐领命。

    真珠离开官署,衣袖尤带着风,腰间的宫绦玉璧轻盈碰撞摆动,在余霞中荡漾起一片清脆玎玲。

    心情舒畅,回到下榻的郡斋,连晏食也多吃了一些,破阵脸上也一扫阴霾,晚膳备的相当丰盛。

    这阵主君为灾旱一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人都瘦了一圈。

    见真珠在廊下纳凉用膳,翠衣长裙的公孙犀伸展着腰身,才发觉自己腹中也有些饥饿,遂悠悠然地凑过去,要抢她手里的箸子。

    “姑母,你怎么老是抢我的?庖厨里还多的是,自己去盛。”真珠把碗碟护住,两腮鼓得老高。

    “谁让你的看上去总比我的要好吃呢!”公孙犀戳了戳侄女的腮帮,对她手中的箸子努努嘴,示意递她用一用。

    真珠坚决地晃了晃脑袋,护食到底。

    公孙犀无奈地一叹,斜卧席上,表示不和她抢了。

    真珠慢慢放松警惕,往嘴里塞食物,还不忘盘问姑母的来去,“姑母从何处而来的?怎会到此?”

    “不是说过了吗?从褚州来的,我听说侄婿在那儿,就顺道看了看。”公孙犀慵懒地支起半张脸,拨着衣上压出来的褶纹。

    真珠不露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北境到褚州郡隔着七八千里,是绕道,并不顺路。姑母这样逗侄女很有趣?”

    公孙犀瞥着她,“相比督课一事,还是见侄女婿更为重要。你看你在姑娘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公事都要往后排一排。”

    真珠噎住,“督课郡国?”

    “慢点吃啊,饿死鬼投生的吗。”公孙犀坐起来,在她背部拍打几下,自然而然地拿过她的箸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片好的猪肉。

    真珠十分不解,身负要职的公孙犀在紧要关头却出现在这里,实在太不寻常。

    公孙犀道:“奉命考察,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就是一份闲得不能再闲的差事。北境战捷后,蒋立本手掌兵符,想法设法地架空了我的兵权,把我赶到关外驻守,今年开春,祖母大病一场,太女召我回京任职,实际一直闲赋在家,屁事没有,世族对此多有不满,太女怕失了老臣心,随便塞了份闲差给我。如今徐家得势,着手清理朝廷异党,定然要先拿我公孙府开刀的。”

    “姑祖母病了?严不严重?”

    “没事,我离京时已经大好了。”

    破阵回来,把盛好的饭食送到公孙犀面前,公孙犀也不客气,伏在几前大吃特吃,嘴里含混道:“不说这些了。公子送来的治旱方子可行嚒?”

    真珠嗯道:“蝗虫不喜多雨阴湿地,一般在干燥温暖的地方产卵繁殖,临江今年荒地颇多,种植粮食的田地又寥寥无几,要想避免蝗灾,必须栽种大量的树木和庄稼。”

    破阵递上绢巾,真珠接过擦了擦嘴,“不过想出策略的人不是公子,而是一位特地赶到褚州的神人。那位神人笃定明早一定落雨,让我静候佳音。”

    公孙犀嘿嘿笑道:“他懂得不少嘛,竟还知道通过观察风云星象的变化来预测降雨时间。军中幕府处的幕宾也有通晓此术之人,不过十之八九都不准,我怀疑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神神叨叨的,偏蒋立本当宝贝一样供着。”

    真珠饮着凉饮,望着中庭暗下来的天色,有些气馁,“姑母,今年肯定要闹饥荒。”

    “这话怎么说?”

    “临江种植的棉花占多数,库存的粮食并无多少,贵嫔这次失策了。据说中朝的流民已经涌到陇西边境,蜀王命军队大肆驱赶,如果流民绕道从北部涌入,临江国的情景不敢想象。”

    公孙犀“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夜里闷热,真珠辗转难眠,阿玉让值夜的侍女轮流打扇,捱到三更上才阖眼睡去。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报时的官街鼓还未敲响,里中和街市区闹得沸反盈天,亢奋的欢呼一波高过一波,好似要把整座郡县都喧抬起来。

    真珠皱眉揉眼,蹬开被子,眼睛都还睁不开一点,阿玉匆忙取衣袍鞋袜给她穿戴,说是天降甘霖,百姓们高兴得不行。

    郡守已经带着穿戴齐整的属官聚集到室外,向真珠道贺。

    “大王,上苍普降甘霖,百姓们都齐聚在道上载歌载舞,表达喜悦呢。”

    “大旱总算告一段落啦。”

    斜风细雨,官街鼓齐鸣,激昂的鼓声响彻在雾茫茫的上空。

    男人们站在家门外,沐浴着来之不易的甘雨,老人妇孺也丢去了整日不离手的蒲扇,奔到雨幕中,舒展开双臂,仰面接受风雨的洗礼,一个男人把稚儿举在头上,孩子咯咯地笑着,扒拉着父亲的发髻,走出高墙深院的少男少女甚至手拉着手,肩挨着肩,踏节而歌,毫不避讳,忘情地欢呼歌舞。

    久旱逢甘霖,解了黎民的疾苦。

    翌日雨霏霏,陆遥雪磨磨蹭蹭地起床,去郡衙应卯才知公孙犀来了郡上,并在郡斋住下。

    公孙犀出自临安公孙嫡支,祖上乃开国功臣鲁国公。

    高祖皇帝在位时,对鲁国公等曾与他并肩作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元勋感念不忘,生前常与太宗提及,太宗皇帝动容不已,即位后秉承父志,始终不忘功臣的拥立,并遗诏垂训后世,子孙莫忘元氏根基由来,务必善待开国之后。

    公孙家祖祖辈辈承蒙圣恩,世袭国公爵位,依靠先公庇荫,钟鸣鼎食,遂成百年簪缨之族,屹立临安惶惶几十年,传至公孙犀曾祖父这辈时日渐式微,虽与当年的煊赫势盛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同为开国之后的名门旧族中仍久负盛名。

    公孙犀的祖父公孙圳为人深明大义,尤其痛恶朝中蒙靠祖荫的世家子弟,曾抛离妻儿老母,悄然离家投军报国,从微末行伍到骠骑将军,再到横扫夷族、救主于危难的赫赫大帅,战功无数,声望如日中天,其妻逝后,尚主嘉阳,公孙家再次兴起。

    而公孙犀便是鲁国公与嘉阳太主的孙女之一,排行第十,其性格倔强,作风古怪,打仗刚猛果敢,治军严明有纪,不但不逊于祖父公孙圳,反而青出于蓝胜于蓝,公孙圳甚爱此女,自幼抚养膝下,教养一如儿郎,人称“女公孙”。

    好好的后闱妇人不做,整日舞剑弄枪,跟一群满口粗语的臭男人混在军中,夫妻因此不合,陆遥雪更是怕她怕的要命,卯还没应便掉头回去,谎称身体不适。

    真珠派差役催他应卯,陆遥雪俱不理会,差役没辙,五花大绑地将他扭送到官署。

    时至晌午,公文抄写完毕,由信使快马发往各个县镇,真珠方松懈一口气,公孙犀便撑了伞施施然地走了来。

    公孙犀收伞进来,一眼就望见背对门坐着的陆遥雪,顿时阴阳怪气地笑起来,“这不是陆十一公子嘛,真是好久不见。”

    真珠瞟了眼呆若木鸡的陆遥雪,自求多福地使了个眼色。

    公孙犀阴测测地笑道:“睡得身上痛,出来松动筋骨。”说罢,朝陆遥雪露出友好的微笑。

    陆遥雪霎时一个哆嗦,险些哭出来。

    晋人谁不知道,女公孙有三好三恶:好酒,好肉,好打仗,恶蒙受祖荫苟活的纨袴膏粱,恶敷粉簪花的阴柔男人,恶从事女工的男人。

    陆遥雪不幸的全占了。

    更不幸的是,陆遥雪还要管她叫一声姨母。陆遥雪的生母是鲁国公和亡妻的长女公孙氏,姨母代母教训合情合理。

    陆遥雪的脊背都僵了,皮笑肉不笑地对公孙犀拱了拱手,“姨母。”

    “真是难得难得,还以为陆公子把我给忘了。”

    陆遥雪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虚道:“岂敢岂敢。”

    公孙犀把宽下的外袍递给家僮,径直坐下,眉眼间鲜见的端凝整肃,与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女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差役送来金银花茶,公孙犀拾盏抿了几口,陆遥雪趁着她移开目光的功夫,匆忙摘了髻上簪的君子兰。

    “陆遥雪。”上头的人突然唤道,视线朝他这方移来,“近前来,我有话要问。”

    陆遥雪心中叫苦不迭,才将按下的心跳又扑通扑通猛窜起来。他塞了小花在袖中,赶赴刑场那般沉重地挪过去,垂首静听。

    真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二人势同水火,万一陆遥雪挨揍起来,岂不是殃及她这个无辜。

    如此想着,便不动声色地出了官署。

    果不其然,在她走后不久,陆遥雪被公孙犀一顿收拾。

    阿玉得了信回来,真珠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打的惨不惨?”

    公孙犀以“无故缺直”命人笞了二十板作为惩戒,郡守派差役抬回郡斋,管束在公孙犀眼皮下,此时躺在榻上下不来,狼狈至极。

    真珠一听乐得不行,等不及要去看他的笑话。

    阿玉铺好床榻,“公子许久不曾捱板子,肯定要遭些罪的。主君还是早些歇息,明日还有许多繁琐的事情要处理。”

    真珠不赞同,“还是去看看,万一他在背后说了我什么坏话。”说完把平日爱吃的小食全都翻出来装上,抱着竹撞出了居室。

    此时公孙犀单脚踩在窗台上,怀抱酒壶,仰脖畅饮,矮榻上趴着的人长吟一声,似有万千愁绪。

    公孙犀拿箸子狠狠一敲,陆遥雪横眉怒目道:“姨母,你定要下如此狠手吗?”

    公孙犀振振有词,“毫无丈夫气概的男人,我素来看不惯。打你怎么了,我还想多打几板子,叫你长长记性。”

    陆遥雪气得咬牙“姨母打也打过了,小侄往后改正便是,何苦多加十板,你让小侄明日如何见人。”

    “陆十一,你把脸蒙上不就行了。”垂帘后面,真珠露脸一笑,快步来到陆遥雪榻前。

    家僮搬来小几,接过竹撞,把新鲜可口的小食一字排开。

    公孙犀笑弯了眉眼,举着手中酒壶,“正饮着一品佳酿,唯缺下酒的好物,知我心者唯有真珠。僮儿,快拿套杯爵,今夜好一醉方休。”

    真珠抿唇道:“好啊。”

    连续下了几日的雨,万物滋润,田地里的庄稼恢复如初,郁郁葱葱,一片生机。

    兰重益从褚州来,真珠听闻后,竟亲自迎接。

    见她驾马而来,兰重益下马站在老松下。

    松林波动起伏,天边腾挪起飘渺白雾,风吹来,雾散去,鲜衣束发的少年女王飞骑过来,在他不远处慢慢收拢缰绳,飞身下马。

    破阵牵绳止住坐骑,真珠沿着青黄相间的坡地向前跑来,“公子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盛夏枯草繁芜,每走几步都要弯腰去解缠在小腿上的草茎,热得满头是汗。兰重益从侍卫手中取过长刀,将挡住去路的杂草和荆棘悉数砍开。

    真珠跄踉着爬上来,命令左右童仆拿茶汤。

    孟纠递上茶水,真珠急忙喝了两口,气喘吁吁道:“公子险些害我错过。”

    兰重益淡笑不语,低头拨去落在她发丝里的草叶,待真珠平复心绪,才道:“这就要回临江去。”

    真珠扁嘴道:“你先别走好不好?留下帮孤做完事再回,嗯?”

    再遇上什么烦难之事,谁来帮她拿主意啊,也不是时时都那般好运,能遇上神人相助,再说他们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论公论私,真珠都不乐意他就这么走的。

    他二人成婚以来,夫妻和睦,后闱亦是安宁无事,唯有一点,真珠的性子虽然收敛,但霸道专横还是改不掉,亏得兰重益包容,凡事都让着她。

    兰重益掠好散落在她额头上的乱发,避而不回,“百姓对主君感恩戴德,主君做得很好。”

    真珠得意地翘了翘唇,“多亏那位神人相助,改日你召他来,孤想看看他是不是长着天眼。”

    兰重益无奈一笑,牵过她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你还没答应,别走好不好?”她晃着兰重益的袖子,不依不饶。

    侍从们整理好行装,准备起程上路,见两人过来,立即牵了代步用的马。

    “真珠,过来。”兰重益拍拍马鞍。

    真珠以为他不答应,赌气地埋着脸,不想理他。

    “再不过来,我便真的回临江了。”兰重益认镫上马,做出扬鞭催马的架势。

    真珠霎时展颜,扒着兰重益的腰翻身上马。

    兰重益拽动缰绳,听她在身后问道:“公子急着回临江,是不是母亲派了别的差事?”

    “协助庞嬴考核女官。”

    真珠不悦道:“贵嫔既然要锻炼庞嬴,就该放手让他自己去做。”

    秋天的女试和乐试如期举行,庞嫣要她的侄儿庞嬴担任主考官,而老臣一致荐举陆遥雪。两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下,闹得不可开交。真珠离开临江治旱,庞嬴已经走马上任,着手准备女官考核和乐工秋试。

    “再者,庞家尽是能人,何须公子的协助。”

    真珠絮絮叨叨,颇为不满,按在他腰间的手摸到横竹,擅自解下玩耍。兰重益见她动来动去,吓唬道:“若是觉得不适,坐到我前面来如何?”

    真珠藏了橫竹在袖中,一路老实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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