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许士亨的墓葬在鹿城郊区的墓园内,青山环绕,环境清幽,是多数有钱人选择的最终归属地。
这是她父亲生前就已经购置的双穴墓地,未雨绸缪,不至于在出事后,家财散尽也没个可以安息的地方。
亲人忌日上坟祭拜要趁早,天还没亮时,许芷荟就起床洗漱,和她母亲一起出发。
“荟荟,你坐后面,妈坐前面。”杨舒英说。
一上车就看到后座有个人影,许芷荟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又是苏时易。
许芷荟面带微笑,打招呼:“早啊,时易弟弟。”
少年性格古怪,许芷荟捉摸不透,这是他家里的车,他想什么时候坐在里面,要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她无从过问他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用意。
两年前她自己考了驾照但车都卖了,不是靠公交,就是靠苏时易。
本来她打算叫车,不想麻烦达叔,可他早就安排妥当。
“伯母早,姐姐早。”苏时易礼貌回应。
许芷荟仔细打量他,今天的他和往常不一样,西装革履,穿得十分正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参加面试。
但许芷荟看出来了,他想跟他们一起去祭拜她的父亲,才会打扮隆重。
她今天也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没有戴任何首饰,未施粉黛,只擦了淡粉色的润唇膏,让自己看上去有点气色。
“小苏,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伯母做了点三明治,你先吃点吧。”杨舒英大概猜到苏时易会跟着,所以多做了一份带在路上。
许芷荟接过母亲递来的餐盒打开,对苏时易说:“吃吧,时易弟弟。”
苏时易盯着餐盒没有动手。
许芷荟想到什么,先把餐盒盖起放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差点忘了,先擦擦手。”
见苏时易仍没动静,许芷荟只好拉起他的手,谁料他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立马缩回自己的爪子,藏在背后。
“我身上是有电吗?怎么一碰就躲?”许芷荟觉得好笑,又觉得他有点可爱。
“我自己来。”
他眼神闪躲,不似与人亲近。
差点忘了,他的性格有些孤僻,不擅长与人接触。
她把一整包湿巾递给他,自己拿刚才的那张擦手。
一段小插曲过去,两人无声吃早餐。
杨舒英体贴又细心,把三份三明治等分成12小块依次排放在餐盒内,看上去分布均匀,整齐有序,苏时易不禁扬起唇角,从餐盒的最左边拿起一小块。
许芷荟没有那么讲究,她随意拿起一块,破坏了格局,苏时易看到后,有一丝丝皱眉。
他忍不住,为这些三明治重新排序。
许芷荟拿余光看他,他的强迫症犯了,犹记得初次见面,他们在一家餐厅,桌面上所有的餐具和菜品都按照他的严格要求排序,包括颜色和种类,只要有一丝改动,他就会浑身难受。
她微笑不说话,低头看手机,刚好五点整,这会儿不堵车,走高速只需要45分钟。
凌晨的手机没有什么新鲜内容,娱乐圈的八卦从来不在她的欣赏范围。
她给学校请了两天假,一天试镜,一天祭拜她父亲,同时没有落下学业,有些专业课虽然补不了,但会看学校的视频公开课,同时拜托同学发送笔记,她总能挤出时间补上进度。
“手机屏幕的蓝光进入视网膜,感光细胞遭到破坏,视力减退,尤其是在车上看手机,对眼球的伤害极大,不仅如此,长期在车上看手机,还会发生前庭病变……”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应该在车上看手机,可是弟弟啊,姐姐还有很多课没上,你就当没看见好吗?”
有时候,对着苏时易会让她感到头疼。
“我的视力很好,没办法装作看不见。”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记得昨天弟弟好像也在车上看平板?”
“我的屏幕经过特殊处理,不会伤害眼睛。”
“……”什么都是他有理。
杨舒英也发话了,“荟荟啊,小苏说得对,车上光线不好,车子一晃一晃的,容易晕车,你要是不舒服,明天还能去见褚导吗?”
这两人同气连枝,许芷荟哭笑不得,她只好放下手机,戴上蓝牙耳机,一边听歌,一边闭目养神。
苏时易并未察觉到自己说话的不妥处,在她戴起蓝牙耳机后,他收起餐盒,擦净双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副同款蓝牙耳机,悄无声息地连上了她的手机。
她没有在听歌,而是在听课。
苏时易偏了偏头,目光落在许芷荟身上,她全程闭着双眼。
晨光熹微,暖阳拨开了覆盖在她身上的层层迷雾,她瓷白的肌肤像是镀了一层金粉,闪闪发亮。他移不开眼,思绪被卷入一片深海,屏住了气息。
轰隆轰隆,是汽车的发动机,也是他的心跳。
时光飞逝,苏时易算准了到达墓园的时间,在她睁眼之前摘下了耳机。
她不会知道,在这一路上,他们一起听了一堂课。
“荟荟,小苏,我们到了,下车吧。”杨舒英看到两个孩子都闭着眼,以为他们睡了一路,悄声提醒。
两人同时睁眼,许芷荟取下耳机,拨了拨耳边的发丝,整理好仪容,开门下车。
离开城市来到青山环绕的郊区,连空气都弥漫着清冽的香味。
达叔留在车中等候,杨舒英领着两个孩子进墓园。
墓园是死者的憩息地,缅怀先人,寂静无声。
穿过一排排青松绿柏和鳞次栉比的墓,脚步停留在一座汉白玉堆砌的环形双穴墓前,许芷荟塞了钱给墓园管理员,故此她父亲坟前整洁如新,毫无风吹日晒的斑驳痕迹。
“士亨,我和荟荟来看你了。”杨舒英一边摆放祭品和香烛,一边念念有词。
许家过的是传统祭拜风俗,只是响应国家号召,不再焚烧冥币。
“爸,这次过来我还给你带来个弟弟,长得还挺帅的吧。”许芷荟没有那么沉重,在她爸坟前拿苏时易开涮。
杨舒英说:“士亨,这是小苏,绍华和雅星的儿子,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
在她介绍时,苏时易向许士亨深深鞠了一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杨舒英露出悲伤的神情,说:“去年圣诞节,绍华和雅星在欧洲遭遇了空难,留下小苏一个人,绍贤带他回国开了一家公司,以后估计是不回去了,你放心,我和荟荟会照顾好小苏,小苏很懂事,把我们的房子买了回来,还让我们住进去,现在我们就像一家人住在一起,你走之后,全是荟荟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现在好了,有小苏帮忙,荟荟也能安心去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
“爸,我又接了一部新戏,等我再多学点本事,我就开一家电影公司,和你一样,发展电影事业,但是会比你做得更好。在那之前,我得先磨练自己的演技,希望我的表演可以让更多人爱上电影。”许芷荟揽着杨舒英的肩膀,笑着打包票。
苏时易偏头看向她,把她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许是感受到少年的灼热目光,许芷荟转过头对他笑:“时易弟弟,你今天穿得这么隆重,都不跟我爸说几句话吗?”
苏时易面颊发热,扭过头看向墓碑上的相片,他三岁记事,过目不忘,出国的前一天,许伯父开了一桌践行宴,印象中,是个十分豪爽的人。
“虽然现在有的科学家可以用波粒二象性和量子纠缠来解释人类死后灵魂离体现象,也就是意识的转移,但是这种研究还无法证明生物体消失之后,人类意识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动,我认为人体由物质组成,意识也由物质组成,在人体消亡后,人类意识不再存在,也就是说,无论说什么,死者都不会再有感知。”
听完苏时易的理论,许芷荟内心无奈,却笑着说:“你说得对,物理学和医学解释,我爸已经死了,肉体化成了灰烬,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但是从民俗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死者,让生者的心灵得到一丝慰藉?”
她对天才少年,并非毫无招架之力,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苏时易抿着嘴唇,思忖了片刻,可能觉得她说的话在理,于是上前一步,面对许士亨的墓碑,郑重其事地说:“许伯伯,虽然您已经不在人世,看不到我们现在的样子,也听不到我们所说的话,但我依然要在您的坟前立誓,往后余生,无论生老病死,我都会照顾好伯母和姐姐。”
看着一个17岁的少年穿着西服站在她父亲坟前说出这么铿锵有力的誓言,许芷荟竟有点恍惚。
他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何必要承担这样的重任,况且他们又不是什么血缘至亲,恐怕承不了他这份情。
回去的路上她始终想着苏时易说过的话,总觉得这个少年成长得太快,让人心疼。
“时易弟弟,中午你想吃什么?”许芷荟靠着后座,面向苏时易,声线温柔。
苏时易不敢直视那双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目视前方说:“我都可以,姐姐你做决定吧。”
“真的让我做决定?”
“嗯。”
许芷荟无害地笑了笑,“那我们吃烤肉吧”
苏时易却皱眉说:“食物经过高温处理……”
“咳咳!”许芷荟以咳嗽打断,佯装不满地说:“刚说的话又忘了?说了由我决定的,不许反悔。”
苏时易无法反驳,是他考虑不周,让她抢去了先机。
“好。”
就依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