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真实的外婆
我父亲将我们带到外婆家之后的第三天，就带大毛投身于灵庄抗洪救灾，接着就是自救和恢复生产的运动当中了。
他们白天都不在家，到晚上才回来。
二毛早出晚归，上学。
我母亲帮外婆做一些家务，包括在自留地里种菜、浇菜。
外婆没吩咐，这是我母亲自愿的。
他们之间没有交流。
我母亲总是找外婆说话，向她请示。我外婆就是两个字，不理。
好在我母亲不跟她计较，仍做着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
我就不同了。外婆这是明显的歧视我们，敌视我们。我看不惯。
有一次，我看到外面的地上，有一只蜈蚣在爬。蜈蚣不大，估计跟大人的一根手指头差不多。
我觉得好玩，便从家里找出一个玻璃瓶。
我将瓶口打开，放在地上，然后用一根小树枝，将蜈蚣引到瓶子里。
等蜈蚣进了我的瓶子，我便将瓶盖关好。
当时，外婆正坐在门口戴着老花镜做针线活。
我跑到外婆跟前，突然将玻璃瓶举到她脸上。我说：“外婆你看。”
外婆本来就烦我。没想到，我会蹿到她跟前。她打算推开我，但还是朝瓶子里看了一下。
她这一看，吓得不轻。
瓶子里的蜈蚣，正往上爬动，像要钻出玻璃瓶，爬到她脸上一样。
我看到我外婆，先是眼睛瞪得老大。
目瞪口呆！
接着，她条件反射似的，打落我手里的瓶子，整个身子后退，然后整个人站了起来。
瓶子滚到地上，在墙拐的地方，翻了个跟头。
我跟了一大截才将瓶子捡起来。
我回头看外婆时，她站在墙边，还在龇牙咧嘴，瑟瑟发抖。
外婆这形象引我发笑，并让我产生了一种快感。
好玩！
但外婆却气得直跺脚，嘴里骂道：“小兔崽子，你给我滚到灵庄去，越快越好！”
我就不滚！
我仍旧笑。接着，我举起瓶子给她看。
外婆以为我又要吓唬她，连忙转身跳进了屋。她的骂声打住了。
后来，只要外婆咧着嘴骂人，我就拿着瓶子在外婆面前晃动。外婆便不骂了。
但是，没多久，我的瓶子就失踪了。
我母亲说，外婆用火钳夹着瓶子，扔到水塘里了。
我本来也玩够了，扔了也不可惜。我母亲学着外婆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夹着瓶子的样子，我就想笑。
又有一次，二毛放学回来教我剪纸。
他在一纸白纸上，画出一个人的五官。然后，剪去双眼、嘴巴和鼻孔，制作成一个脸谱。
二毛将这个脸谱戴在脸上，有点像舞台上唱戏的人。只是脸白得发亮。
我抢过来戴在脸上，觉得好玩。
到夜里的时候，我睡了一觉就醒了。我父母和大毛、二毛睡得正香。
我父亲打呼噜，像火山爆发了一样。
我睡不着，便悄悄地下床，拿了白天的那个脸谱戴在脸上。
我摸到我外婆的房子。
原来我外婆的房门是掩着的。我不声不响就进来了。
外婆睡得正香。
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到外婆打呼噜的时候，鹰钩鼻子一起一伏的，就像戴着螺丝帽的小精灵在床上跳舞。
我知道外婆怕鬼。
我站在外婆的床前，一动不动。
我学外婆打呼噜。我学的声音越来越大。
外婆终于停止了呼噜，醒了。她扭过头来，慢慢地睁开眼睛。
当她看到我时，突然大叫起来：“鬼呀，鬼呀！”
接着，她将被子拉过头，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我看她被子就知道，她在里面颤抖。
外婆的尖叫声隔着门吵醒了我父母。
我父亲第一个冲到我外婆的房间。
他看到我，然后将我抱起，对外婆说：“是三毛，不是鬼！”
我父亲连说了三遍，外婆才试探着从被子里伸出头来。
她看到了我和我父亲手里的脸谱，稍微定了一下心。
接着，她叫到：“快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见到你们！”
我父亲抱着我出来，将外婆的房门掩上。
我父亲一到我们的房间，就将我的裤子扒掉。他在我的屁股上连打了三个巴掌。
这是我父亲第一次打我。
我本来跟我外婆闹着玩的，没想到却挨了父亲的打。
我讨厌我父亲。
还有一次，我让外婆真正地见识了，水命的人装死，比真的死人还像。
那天，外婆坐在门口晒太阳。其他人都忙乎去了。
我外婆从来不带我玩。我觉得好无聊，便想跟外婆闹一闹。
外婆眼睛里带着怨气，有意无意看着我在门前的场地上踢石子。
我将一粒小石子往外婆跟前踢。
外婆的眼睛跟着我的脚在游离。
我踢到外婆跟前大约三四米远时，突然“啊”的一声，我倒到地上。
反正穿着厚厚的衣服，我倒地又不会摔痛。
接着，我整个身子一阵抽搐。
再接着，我眼一闭，就不动了。
看戏也没有我这么突然和逼真的。
外婆大吃一惊。嘴里“啊啊”哆嗦个不停。
她很快就赶到我身边，一边叫我的名字，一边伸手推我。
我直挺挺的。她怎么推，我都没反应。
外婆急了，伸出手探我鼻息。我整个人的身体都是冰凉的。
外婆的手抖得厉害。嘴里发出更大声的“啊啊！”
接着，我感觉到外婆将我抱了起来，上下颠动。我估计她是想将我颠醒。
她在颠我的时候，身子也在来回走动。
她嘴里不停地喊着：“怎么办，怎么办，人都死到哪里了，秀萍，你快回来！”
接着，外婆嘴里又换了一种腔调：“三毛啊，三毛，你别死啊，你别害外婆，不是外婆将你吓死的，以前外婆嘴上骂你，其实心里还是喜欢你的，外婆只是迈不开架子，你别死，以后外婆带你玩。”
“三毛，你别死。”
听外婆这么一说，我就想笑。
好你个外婆，平时凶神恶煞的样子，原来只是出出怨气的啊，害得我们全家五口，一天到晚都是战战兢兢的。
我看火候已到，见好就收。我突然从外婆的怀里睁开眼来。
我说：“外婆，外婆，我没死。”
外婆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死人讲话呢。
直到我又说了一遍，她才恢复过来。我确实没死。
她这才将我从怀里猛地放了下来。
但这回，外婆却露出她本来就不是很凶恶的本性了。
她说：“三毛，你刚才吓死我了！”
我相信，她这是脱口而出，不带有任何的做作。
外婆想离开。我喊住了她。
我喊住她，向她连珠炮似地问了三个问题：“你刚才说了，嘴上骂我，心里还是喜欢我的，是这样吧？”
我不等外婆回答，接着问：“你刚才第一次喊我妈的名字，很亲切，你希望她早点回来，是这样吧？”
“你说我别死，以后带我玩，是这样吗？”
“你是大人了，而且还是我外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外婆愣住了！
她没想到，我一个两岁的小孩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迟疑了一会，然后上前又将我抱了起来。
她没有说话，而是放声大哭。
我拍拍外婆的后背，安慰她说，外婆别哭，外婆乖！
外婆好长时间才止住哭。
外婆止住哭之后，一边擦眼泪，一边将我拉到凳子旁坐下。
接着，我们之间进行了一次交流。
外婆终于敞开心扉，什么都对我说了。
当我父母及大毛、二毛他们回到外婆这里，看到我坐在外婆的腿上，有说有笑的时候，你猜想，他们是什么表情？
又是什么心情？
这就是我和我外婆不打不成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