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送礼
清雅院是四房顾延楷和邓氏的居所, 两进的大院，正房面阔三间，两侧还修有耳房, 东西厢房规整。后院就是下人们住的倒座房还有库房，以及一个小抱厦，是预备着有了孩子, 孩子大了后自己住的单独屋子。
青石甬路, 两侧栽种着松柏, 上面还挂着未消融的白雪, 倒更衬出那片绿意的葱茏。
屋里燃着数个炭盆, 热意融融，邓氏倚在小炕桌上，手跟前摊着好几本账册, 她的心腹大丫鬟春晓蹲在炕下，往五福铜脚炉里加炭，确认温度适宜后才垫到了邓氏脚下, 邓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女子养生, 脚是要格外注意的地方，她嫁进顾家也有一年了, 可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哪怕太太没说什么, 她自己就先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了。找了大夫看过, 药也吃了，食也补了, 但肚子就是不见动静，母亲寄来的书信里都是对她还未有喜信的担忧，她这个年过得实在不算舒心。
“听竹院的库房又要塞不下了吧”
邓氏心不在焉地翻着账册, 算盘也被冷落在了一旁，都没心情查账了。
今岁光景不错，庄子上送来的孝敬较之往年更加丰盛，可当家才知柴米贵，顾家现有的庄子田亩，房屋铺面里，三房竟占了将近一半的份额，其中最赚钱的几家铺子也是人家三房的。有朝一日三房被分出去，人家三房毫毛不损，顾家却要伤筋动骨，怪不得太太之前对人家三房的家业格外上心呢，还把自己跟前最得力的丁九家的和芙蓉都派了出去，结果却也没打听个明白，白费了功夫。
虽然和三嫂素未谋面，但三嫂不愧是大商人独女，手指缝里漏出来的这些东西都够养活大半个顾家了，她们这些在沧州老家的之前只知道三房家底最厚，却没有想到会厚到如此地步。年关将至，庄头掌柜都回主家交租，府里所有主子手里的产业加起来都比不过顾照思这个小姑娘手里的一半，对比起来顾家才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听说豆蔻那丫头直接将今年的纯利都用来扩大买卖，只留了零头，但零头却还有三千两左右的银子，更别提那些稀罕的年礼了，几乎清一色的南货和洋货，新奇不说，价值更是昂贵。她估摸着算了一下，顾照思手里的东西堪比最受宠的县主陪嫁，甚至一些恩宠稀薄的郡主也比不过，三哥和三嫂不愧是夫妻，敛财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三嫂也是够烈性，把三房的家业几乎都转移到了她的嫁妆名下，太太可以凭着自己的嫡母身份把三房的产业以“暂时打理”的名义捏在手里不放，但她不能对三嫂的嫁妆伸手，否则顾家子孙的娶妻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当婆婆的惦记着儿媳的嫁妆，哪个当父母的会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进来，如果太太是这种人，那她父亲即使再重诺，也绝不会将她嫁给相公。她父亲是真心疼爱儿女的，他刚正却不迂腐，守直却也会变通，否则不可能成为最年轻的阁老，她永远敬爱她的父亲。
春晓拿起了美人锤，轻轻为邓氏锤着腿，说话不疾不徐:“塞不塞得下奴婢不知道，但奴婢知道豆蔻查账那日发了好大一通火，连桌子都拍烂了，听说那几个掌柜出偏厅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还是互相搀扶着才走出来。不过后面也没听说罚了还是没罚，但那几个掌柜庄头明显安分了许多，在城中停留的那几天还不忘做生意，彭忠打听到他们和城里几家老字号的掌柜都见了一面，还私下和清风绸缎庄，三顾酒楼的掌柜见了不止一面。”
彭忠是邓氏的陪房，清风绸缎庄和三顾酒楼是顾家铺面里最赚钱的几个铺子之一，说的再深一点，这两是实打实顾家三房的产业，契书上写着的可是顾延霆的大名，只不过顾延霆这些年一直在外做官，所以才让顾家的人帮着打理，但真正的主人还是三房。
顾照思回来后不曾提起这些被老家的人管着的三房产业，顾老夫人她们也就装聋作哑，心照不宣的都跳过了这个尴尬问题。但不解决问题就会始终存在，这次那几位掌柜的动作，侧面说明了顾照思对自家产业是有清晰的认知的，她才不是只会伤春悲秋，什么都不懂的九岁小姑娘，人家心里明白的很。
邓氏蹙眉，有些发愁:“我就是个管家的，做不了顾家的主，一切都要看太太的意思，家里要是一直霸着人家三房的产业不放手，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春晓也愁，可她只是个丫鬟，自家奶奶都发愁的事儿，她就更没办法了。可还没等她想到用什么话来宽慰邓氏时，另一个邓氏的大丫鬟春绯从门外进来了，面带喜意，声音欢快地说道:“六姑娘那边给咱们奶奶送年礼来了，好几个箱笼呢!不愧是金菩萨的六姑娘，出手就是大方。”
邓氏和春晓对视一眼，这怕是那位豆蔻姑娘的手笔。顾照思虽然聪慧过人，但她是有那么几分清高在骨子里的，清高不是说顾照思看不起人，而是指她对庶务的不上心。
顾照思不怎么计较吃用如何，她更追求阳春白雪的志趣，半年多的时间，足够让人对她有个大概粗略的认知了，顾家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听竹院实际是豆蔻一手抓，顾照思就是个吉祥物。
“我那个三嫂，是从哪儿找来豆蔻这么一个人物的啊!”邓氏发出一句感慨。
如果罪奴都有豆蔻的本事，那她不介意多去官牙翻找翻找，她以后总会有孩子的，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身边有个豆蔻这样的掌家女史，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听竹院。
顾照思的每日书法一练按时进行中，虞翠正在对比着齐夫人留下的节礼单子，然后添添加加写今年的节礼单子，她要加紧时间定下要送给各家的年礼，然后赶在过年之前送到。无论什么情都是需要维系的，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情况下，只能靠逢年过节的礼物怒刷存在感了。
顾照思手里大笔的财富根本瞒不住，与其和一些心思不轨的人虚与委蛇，倒不如干脆光明正大的炫出来。顾照思和顾家的血脉亲缘是断不了的，顾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它依旧是顾照思最大的倚仗和靠山，正是因为顾照思背后有顾家，顾照思才能保住自己手里的那么多产业。
在这个特权无处不在的封建王朝，如果没有一门五进士，父子两探花的沧州顾家，手握巨款的顾照思只会被那些鬣狗迅速分食，商场如战场，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孙掌柜他们能那么快就服软并献上忠心，虞翠的王霸之气震慑可能起了作用，但根本原因还是孙掌柜他们畏惧着顾家。
民不与官斗，而顾家就是那个官，顾家就是特权阶级，孙掌柜他们要是敢犯事，顾家是真的能把他们送上断头台的，除非他们的下家比顾家更厉害。但既然“下家”都那么厉害了，人家犯得着和顾家因为几个铺子过不去吗？就算真因为几个铺子过不去，可顾家要是愿意吃下这个亏，条件就是让那几个背主的死，你猜“下家”会不会把他们交出来一仆不侍二主，背主之人注定不会再被人信任，孙掌柜他们不敢赌的。
解决了不好好工作的下属，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和同级别的合作伙伴拉关系，扯感情了。
孟子都说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就算曹雪芹没写完《红楼梦》，但林妹妹的下场一定是凄凉的，而林妹妹之所以落得如此结局在虞翠看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贾家困死了林妹妹。林妹妹的交际圈子只有贾家，等她想要求救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救她的人了，她又怎么能活下去呢？
可古人之间的交际是很有意思的，同门、同乡、同科，“三同”带来的庞大人脉网络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也不知道林如海是怎么混的，竟然让自己的独女只有贾家一个依靠，最后和贾家一起倾覆。
林妹妹的悲剧都成名著了，那虞翠怎么可能让顾照思成为第二个林妹妹呢？虽然顾家也不像会被抄家的样子，人家可是有顾成谨和顾延楷这两个生力军的，顾家也不是法盲，应该是不会和贾家落得一个下场的。
但生于忧患总是有道理的，反正和别人交际又不会有什么坏处，那为什么不去交朋友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万一哪一天就用上了呢？她当初可是靠自己的倒贴才扒拉上康夫人和何家的，借此震慑住了丧心病狂的二夫人，艰难苟到了十一岁，虽然最后还是被狗屎的薛静姝给坑到爹妈不认，但她还活着不是吗？而且现在活得也挺不错。
人嘛，一定要学会看开，看开了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就是可能曲折一些，但看不开就可能玉玉症了，那就真的是亲者痛仇者快了，她才不会让自己那么软弱的死去，她死也要拉个仇人垫背，这才对得起她受的苦难。
“这是首辅张大人家的。”
“这是次辅邓大人家的。”
“这是两江总督俞大人家的。”
“这是河间府范知府大人家的。”
“这是姑娘叔祖父顾学士大人家的。”
“这是姑娘外祖齐家的。”
“这是……那是……”
虞翠的碎碎念终于让顾照思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些人里有的顾家就会送年礼，有的根本就是一面之缘，为什么我们还要送年礼呢？而且娘自从外祖去了后就再也没和齐家有什么来往了，娘的葬礼上他们齐家竟然只派了一个庶子的庶子来吊唁，根本没把我娘当齐家女儿看待，你想给谁送年礼我不拦你，但就是不许给齐家送!”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发抖。
虞翠叹了口气，冲连翘使了一个眼色，连翘立马上前，抽去顾照思手中毛笔，扶着顾照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为她抚背顺气。
等顾照思情绪稳定下来，虞翠才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解释道:“所以我的年礼送的就是那位庶子的庶子啊，我觉得齐鸿少爷人品和才华都是有的，他有朝一日若是真中了举，那姑娘你就有一个前途光明的表兄了。人活着不是什么事都能按自己的喜恶来的，齐家对夫人和姑娘不好，但齐鸿少爷应该也没比姑娘你好到哪里去，都是被齐家挤兑的难兄难妹，那为什么不抱团取暖呢？”
她微微一笑:“我们资助他求学只是顺手而为的事，但对齐鸿少爷来说却是雪中送炭，齐鸿少爷若是一朝得中，那姑娘你就有了一位能为你撑腰的，不是顾家的兄长。”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道理，顾大人驾鹤不到一年，他的同乡，同门，同科还记着他，姑娘你是大人唯一的女儿，就不要断了大人给你留下的庞大人脉。用钱维持住的感情也是感情，不求有多真诚，只求那些人别忘记了姑娘你，说不定哪天就帮上忙了呢？手里的底牌总是不嫌多的。”
顾照思又想哭了，可看着虞翠的笑颜，她更想跟着虞翠一起笑。
“我明白了，姐姐，一切都听你安排的做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无条件信任你。”
虞翠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顾照思这小姑娘，最可爱的一点就是她听劝。
哎呀呀，今年过节不收礼，她们是要送礼，当一回散财童子，以顾家三房顾照思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