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雨欲来
薛老夫人昏过去了。
虞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很意外, 薛老夫人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好,突然受到重大刺激昏过去不是挺正常的反应吗?没看见承德帝一个大男人都说昏就昏吗?薛老夫人比承德帝年纪还大呢,昏过去很合理啊。
不过薛老夫人昏迷, 大夫人和一夫人都去侍疾,没个能压制薛长恩的长辈, 薛长恩这家伙就可劲儿的造作。今个儿勾栏欠了一百两,明个儿青楼赊了一百两, 后天又在花船上豪掷千金,天天都有债主堵在薛家大门口要钱, 让暂时管家的薛静姝焦头烂额。薛长恩仗着薛家承嗣子身份到处借钱挥霍,薛老夫人偏又昏迷不醒, 没办法开祠堂废了薛长恩的嗣子身份,只能眼睁睁看着薛长恩挥霍无度,气得薛静姝银牙都要咬碎了。
如果说薛家的麻烦是商战加宅斗, 地图局限在薛家这一亩三分地上,那玉京就是朝堂权谋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承德帝是朵娇花大晟皆知, 可这朵娇花摇曳了这么多年依旧摇曳着,即使去岁冬天翻来覆去的昏迷又清醒, 但承德帝这朵娇花还是摇曳过来了,是朵娇弱的金刚花。好不容易承德帝他不摇曳了,文武百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立马抽回去了,娇花年年有, 今年到太子,承德帝是昏昏醒醒,太子是一睡不醒,惊动了太后亲自照顾, 可仍不见好转,整个玉京风声鹤唳,连远在江南的金华府都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压抑。
“你说什么他欠了多少”
账房内薛静姝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前一黑,要不是身体快过大脑扶住了桌角稳住了身子,她现在已经狼狈的摔倒在地上了。
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高瘦老者,穿着一身深蓝色素面湖杭夹袍,平巾鼠须,皱纹丛生,但两眼精光闪烁,正是薛家的大管家薛复义。
“两万五千两。”薛复义声音有些发颤,“长恩少爷被那群狐朋狗友哄着进了赌场,要不是人家赌场拿着欠条到咱家钱庄上支银,老奴也不知他竟欠下如此巨债,暂先稳住了赌场的人后老奴就急忙回来求见老夫人了。欠条上面白纸黑字,还摁了长恩少爷的手印,薛家承嗣子的玉印也在赌场手里,实在是否认不得。”
听完薛复义的话,薛静姝终究没能站稳,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她脸色苍白,难以接受这一切,良久才恶毒的骂了一句“杂种!”
薛家现在哪里还能拿的出这么多银子库房空的能跑马,家里发给下人们的月银还是她们大房拿自己的私房先行垫上的,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薛长恩这狗杂种怎么不去死!两万五千两银子,掏空她们大房,再掏空一房都不一定能凑齐,也只有财大气粗的老夫人说不定能掏出来。
薛复义试探着问道:“老夫人病情如何了家里没有老夫人主持大局,实在是不行啊,又有一些老伙计不愿意和薛家合作了,老奴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
薛静姝缓了过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您老风尘仆仆赶回来实在辛苦,这次就多在家里留几天吧,外面的生意还有您老两个儿子照看着,想必不会出大问题,家里只有我和娘两个人管着,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可我们母女俩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您老整顿一番,别让外人看了咱家笑话。”
一伯母整天守着老夫人,看似孝顺极了,其实谁不知道她是想从老夫人那里得到薛家宝库藏在哪儿的秘密呢?薛家百年基业积攒下的财富,不可能三年就败光了,连金家这种皇商都觊觎薛家藏起的宝库,可想而知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所以她娘才愿意先放下管家,每天也寸步不离的守着老夫人,她们母女辛苦了这么久,绝不能接受最后为一房做了嫁衣裳的惨淡结局。
薛复义管了半辈子薛家的生意,薛家除了老夫人知道宝库的具体藏处,对此知之甚多的恐怕除了薛复义不会再有第一个人了。每次往宝库运送财宝肯定都需要人手,总不可能让老夫人亲自动手,薛复义就算不知道薛家宝库具体位置,也应该知道大致地点。不过薛复义的两个儿子都放还了身契,想必老夫人肯定不会再像之前信重薛复义,宝库换了地方的可能性很大,但薛复义毕竟接触过这个秘密,知道的肯定比她们这些一直困在内宅的人多,她们不能只指望老夫人一个,薛复义同样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既然大小姐信得过老奴,那老奴一定尽心。”薛复义没拒绝,“但老奴想提醒大小姐一句,还是尽早让老夫人清醒过来为好,薛家不能没有老夫人,现在唯一能压制长恩少爷的只有老夫人啊。”
那些勾栏赌坊为何许薛长恩赊欠如此多的银子,就是因为他是薛家的承嗣子,薛长恩有没有钱无所谓,薛家有钱就行,薛长恩一日是薛家承嗣子,那薛家就要一日给他还债,无法摆脱。两房的两位夫人名义上是薛长恩的长辈,但她们都没有嗣子这个身份贵重,没法真正的压制薛长恩,只有薛老夫人才有资格,也只有薛老夫人能废了薛长恩的嗣子身份。
薛静姝颔首:“我明白,您老放心,我保证一定会让老夫人这两天就清醒过来。”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大小姐若有什么地方需要老奴,尽请吩咐,老奴这几年虽然一直在外面打理咱家的生意,但还是有几分信心震慑住那些魑魅魍魉宵小之徒的。”薛复义面上是一派的自信。
“有您老帮扶,我和娘就能松一口气了。”薛静姝微微一笑,扭头冲身边的雪柳吩咐道,“雪柳,你去送一送薛大管家。”
“是。”
薛复义拱了拱手行礼,就跟着雪柳出去了,薛静姝靠在椅子上,静默了许久。
“哗啦!”
是笔墨砚台砸落地面的声音。
“哐当!”
是书桌也被掀翻的声音。
雪柳眉头一跳,有些心惊的朝后看了一眼,薛复义却淡定得很,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到后面传来的声响。
“雪柳姑娘,就送到这里吧。”薛复义停下了脚步,笑容和蔼,“老朽在这座宅院里住了差不多大半辈子,不会有不长眼的往老朽身上撞的。”
雪柳也实在担心薛静姝,听见薛复义这句话后当即就眼睛一亮,向薛复义简单行了一个屈膝礼,“请您见谅。”
“去吧。”薛复义仍是笑呵呵的。
账房其实是有名字的,叫“广进阁”,薛家第一任家主亲笔提的字,刻了匾额,挂在了门顶。
薛复义看着门上的匾额,突然冷笑了一声,完全不见之前的恭顺谦卑。
他为薛家当牛做马,忙碌半生,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临了也该轮到他当一回富家翁了。薛家气数已尽,他总不能陪着一起死,既然注定落败,那他轻轻推一把也不过分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有足够的利润,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永远不要和商人谈信任,这是薛家教给他的。
“该尽早脱身了。”
他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大步离开了这个埋葬他一生青春的地方。
是夜,荣华堂的右厢房,也是薛静姝的闺房,赵氏和一夫人竟稀罕的同坐一堂,不再针锋相对,脸上是同样的凝重。
“必须如此”赵氏有些犹豫,“老夫人年纪大了,虎狼之药喝下去,怕是……”没几天好活了。
老夫人是气急攻心,血气逆行,这才一直醒不过来,之前都是喝的温补方子,不能说没有用,但人就是醒不过来。虎狼之药连壮年男子都扛不住,更别提花甲之年,身子骨本就不甚康健的老夫人了,真喝了,即使老夫人成功醒来,可万一被人揭发,她们几个一个都别想跑,等着进牢狱吧,戕害血亲可是要上断头台的。
薛静姝握住了赵氏的手,眼睛却看着目光闪烁的一夫人,“可我们等不起了,老夫人再不醒薛家就要被薛长恩给败完了!这次是两万五千两,下一次就能是五万两,下下一次就能是十万两,一伯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冯大舅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薛家不能重蹈覆辙。”
一夫人的脸色变了,放在平时她早和薛静姝吵起来了,但冯家的败落实在是她毕生之痛。单纯的喝酒玩女人,冯家的财富足够她兄长挥霍到下辈子,可她兄长偏偏沾上了赌,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就将整个冯家都赔了进去,她管家的那些年,辛苦扒拉攒下的银钱一多半都贴补给了这个不争气的兄长,实在是让她如鲠在喉。
要不是她兄长的计划里需要薛长恩嗣子的身份来跟金家谈条件,谁愿意搭理这个好色的废物,现在又染上了赌瘾,如果一直放任不管,还没等到她兄长的计划成功薛家就完了,那她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了比起兄长的承诺,她现在更愿意把银子捏在自己手里。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她知,我知。”一夫人难得智商上线,“出了此门,谁都不能说出一个字。”
薛静姝满意地笑了起来,“当然!从现在开始咱们两房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将来如何那是将来的事,先把薛长恩这个废物杂种给踢出去。”
这就是她把一伯母也找来的原因,虽说事出有因,可一旦被揭发,她们大房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惹上人命官司,只有把一房也扯进来,两厢牵制,才可避免后患。大家一起做的决定,谁也不清白,谁也别想跑。
一夫人抿了口茶,“我让齐大夫开药。”
赵氏面无表情:“我会让老夫人喝下去。”
这种事就不要脏了她女儿的手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来。
“没问题。”
一夫人低头继续喝茶,杯盏遮住了她克制不住的笑意。
真是瞌睡了有人就来送枕头,她本来还担心老夫人的突然暴毙会不会引起大房怀疑,执意让仵作验尸,到那时很难隐藏老夫人中毒的事实。现在她不担心了,凶手不只是她一个人了,大房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是,活该被她踩在脚下。
哎呀,等到她兄长的计划成功,薛家的宝库她能分到三分之一,薛家的生意,薛家的店铺田亩这些东西也都会是她的,大房,呵!真是想想就觉得开心,不枉她伏低做小了这些年,玉京的贵人已经有了动作,一旦功成,她和兄长可都是有功之人了,到时候周家吞了多少就要翻倍还回来多少,她的婉姐儿会成为金华府最耀眼的那颗明珠,非进士不嫁。
乌云遮月,春天的第一场雨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