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
月上柳梢头,何府的议事大厅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主位上坐着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气势冷峻,不怒自威。知府夫人坐在一旁垂泪,下首康映婕和知府长子何修远这对年轻夫妇脸色都绷得极紧,盯着地上跪着的吴月娘,一个眼里满是失望,一个眼里都是讽刺。
她康家可不是何家这种草根出身的新贵,曾祖官至内阁首辅,祖父礼部尚书,虽已致仕,但家父官拜大理寺卿,天子近臣,她若心高,皇子正妃也不是不行。要不是看上何修远才华横溢,人品端方且家风清正,她就算再下嫁也不会下嫁到何家这种根基浅薄的人家。公公是能臣,夫君也上进,唯一的缺陷就是婆婆脑子有些拎不清,要早知道他家有个心思不正的表小姐,哪怕她对何修远再有好感她也不会同意嫁他。
专注学问,没有通房美妾本来很加分,没想到啊没想到,却藏了个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可真是给她气笑了。要不是何修远对她痴心一片,对那个表妹从来都是以兄长自居,不曾逾越过半分,公公也一直偏向她,她早带着嫁妆回娘家了!信不信她刚和何修远和离,第二天就有媒人上她家提亲以她的家世和容貌,别说二嫁了,三嫁四嫁也照样被人抢着上门提亲,她家那位姑奶奶可是足足嫁了六次,如今儿孙满堂,夫妻和乐,所以遇到错的人还是及早跑,因为下一个只会更好,不好的话……继续跑,总能遇到对的人。
吴月娘惨白着脸,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可她不甘心,明明是她和表哥先认识的,为什么她不能嫁给表哥她都愿意做妾了,为什么康氏这个女人还要拦着她哪个男人不想三妻四妾,她娘没能生个儿子,还得花自己的嫁妆给她父亲买了个妾回来生。她受够了父亲的无能和母亲的眼泪,也受够了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东西都得让给弟弟,她绝对不要像她的几个姐姐一样被父亲像货物一样卖出去,她想过姨母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金戴银,奴仆成群,前呼后拥。
“月娘,你糊涂啊!”知府夫人抹着眼泪,对吴月娘失望至极。她以为吴月娘只是对她的长子情根深种,才甘愿做妾,哪里知道她竟包藏祸心,察觉出康氏有了身孕后竟也不动声色,打定了主意要在端午这天下手,天真又恶毒的想只要康氏没了,她就能嫁给她的表哥了。
知府夫人封锁仙客来封锁及时,那伙计没来得及逃走,都没怎么用刑,刚打了一板子就将知道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薛静婉和吴月娘一个也没落下,想必这时候薛家应该也在教训薛静婉。
吴月娘低着头,不肯说话,一切都完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康映婕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反正我把话摞这儿了,对于吴月娘的处置爹娘你们要是不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说法,我明天就带着嫁妆回娘家,和离书会由我兄长送来,我康家自会给我主持公道,吴月娘别想全身而退!”
吴月娘还没急,知府夫人却先急了,“媳妇啊,可你这不是没事吗?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明天就把月娘送回她家去,再不许她来咱家,这样总行了吧?”
她虽然偏她娘家,但也知道何家根本惹不起康家,过门不到一年就将康家女逼回娘家,传出去老爷的仕途怎么办?她儿子的名声怎么办?想到这里,不由得对造成现在这样局面的吴月娘起了怨怼之心。
康映婕寸步不让,反唇相讥:“我没事娘您说这话心不虚吗?我半个身子可都在围栏外面了,要不是薛家小恩人出手及时,哪里还有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们掰扯这些事早就是我兄长带着我的棺木和你们何家对簿公堂了!”
“是我命大,是我被人救下,我现在确实人还好端端的,但这一切关吴月娘什么事是她行恶,反过来还要我这个差点儿死在她恶心手段下的受害者去原谅,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娘您可真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将这事轻轻放过,那你可知我坠楼那瞬间的恐惧和绝望我肚子里可还怀着你何家的孩子,您不心疼我就算了,毕竟我只是个媳妇,是您口中的外人,可您连自己的亲孙儿都不在乎,怕是何家再是大祸临头,在您眼中都不及刘家半分吧?”
杀人诛心!何知府和何修远的眼底都微微波动了一瞬。
刘氏惨白了脸,看着丈夫和儿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康氏直接跳过她何家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将她绑到了刘家女儿这一身份上,她的丈夫和儿子会对妻子和母亲宽容,却不会对刘氏女宽厚。
康家门生遍布朝堂,能娶到康家女,一是师生情分,二是何修远少年英才,真惹恼了康家,就像何家可以轻而易举抹去刘家,康家也可以轻而易举抹去何家。她是怎么昏了头,竟将康氏视做普通媳妇,还想着去打压,去挑衅。
她目光如刀,落到了地上跪着的吴月娘身上,原来是她啊。
康氏未过门前月娘就和她说老爷不和她这个当娘的说一声就为修远定下了康家的女儿,实在是不像话,不把她当妻子看待。又说康家女儿肯定看不起她这个小商人女儿出身的婆母,所以她必须得先拿捏住康氏,才不会被康氏骑到脑袋上,还说……月娘说的太多了,她对康氏的不满与日俱增,哪怕康氏事事孝敬,她也觉得只是伪装,肚子里肯定都是坏水,就这么一步步和自己的媳妇离心离德。
何知府看到自己的老妻醒悟,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和刘氏相伴数十载,哪怕发迹后也不曾纳妾,二人感情深厚。但或许为妻和为母总是不一样的,刘氏不想让他纳妾,却总想着给儿子安排通房,说这是大户人家都有的规矩,也幸好长子行事有度,内心坚定,否则怎么能求娶到康家女人康家女儿不就看中了他家长子干净嘛!结果老妻竟然还想着让她娘家侄女来做妾,真当康家是死人啊?但吴月娘也算用她的狠毒打醒了妻子,以后也就能好好过日子了,康氏是个极好的媳妇,她会让何家和睦的。
“修远他媳妇,你是受害者,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何家不会插手。”
吴月娘猛的抬起了头,眼里第一次浮现出恐惧,她敢对康氏下手就是倚靠何家,要是何家不管她了,她要怎么办?康氏,康家,可是连何家都攀不上的世家望族啊,她怎么敢可事都做了,人证物证俱在,她无从辩驳。
“姨母,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吴月娘膝行到刘氏跟前,抱着刘氏的腿痛哭流涕,“月娘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和大嫂求求情,我现在就回家,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大嫂面前了!姨母,你救救我!”
刘氏流着泪,却一根根的掰开了吴月娘的手指,用行动表达了拒绝,“我救不了你。”
侄女再亲,也亲不过她的儿子和丈夫,她错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吴月娘愣怔了半天,不敢相信最疼她的姨母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放弃了她,但她还有表哥,对!表哥可是君子,他一定不忍心看着她这个表妹去死的。
“表哥,求你救救我,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是太爱你了才会做下错事,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吴月娘揪着何修远的袍角不放,卑微祈求。
何修远没有说话,他在等自己妻子的决定,容颜如玉,眼里只有康映婕一人。
康映婕红了眼眶,差点落下泪来。
何修远是很好的夫君,从来都是坚定的选择她,不论她是好是坏,他永远都站在她这一边,所以她从那么多青年才彦中独独挑中了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她之所以一直让何家出面处置吴月娘,不是她软弱,她只是害怕何修远会嫌弃她恶毒,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她在乎何修远对她的看法,但现在她不害怕了。
“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康映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何修远立刻扶住了她的腰,半分眼神也没施舍给地上的吴月娘。
吴月娘瘫软在地上,刘氏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不过……”康映婕微微一笑,“我不想因为你这么颗老鼠屎毁了我夫家的名声,你的事不会在金华府传出去,我端午险些坠楼只是意外。”
何修远皱眉:“我和父亲不在乎这些,你别委屈自己,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读书是为明理,而不是为了名声而让自己所爱之人牺牲。”
何知府麻木脸: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爹娘!你老子我可还在当官呢,当官的不要名声要什么要笑料吗?
康映婕笑了起来,她摸着肚子,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
“我才没这么大度呢!”她俏皮地歪了歪头,“只是金华府这里不说,吴月娘家那里可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我要让何家和吴家断亲,从此再无干系。”
“没问题!”反倒是何知府斩钉截铁。
他早就想和吴家那一帮子烂人划分清楚界限了,这几年越发猖獗,借着他这个妹夫的名头横行乡里,迟早会惹出祸事,正好借此机会断个一干二净!自家女儿做出这等恶毒事,就该让人知晓其真面目!这个儿媳娶得好啊,解决了他心头大患。
自家人知自家事,刘氏也清楚吴家这些年干的好事,事已至此,她还是尽早把父母接到自己身边荣养吧,离大姐家远一点,别让吴家又趴上来。她父母只生了她和大姐两个女儿,她跟着丈夫赴任地方,父母故土难离,就一直跟着大姐家住。但吴月娘一回去,她的恶事也会传遍当地,她父母那么好名声的人,想必也愿意跟她走了,至于大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无能为力。
康映婕离开大厅的时候脚步轻快,就算闹到公堂,毕竟她还好好的,吴月娘撑死被判个徒三年,那时候何家和吴家只会尽力把事情压下去,吴月娘是死是活没人在意,可她受的委屈也不会有人在乎了。现在这种处理方法就很好,她替何家解决了忧患,只会换来公公的敬重和夫君的爱重,而吴月娘只会生不如死。她等着看吴家那帮子豺狼如何折磨吴月娘,这可比她脏自己的手有意思的多了,有时候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有个词叫“人间如狱”,想必吴月娘很快就会亲身体验到了。
“对了,咱们可得好好感谢薛家那位小恩人,她可是我和孩子的贵人,一定得把礼物备足,不得轻慢了恩人……”
“都听你的。”
花好月圆夜,两情相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