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第七十四章
向晨曦背靠着门板，大脑轰鸣，似站在低空盘旋的直升机下。
她宛如失聪，听不到任何声音，唯独安子元那句话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一个其实没那么强大，也没那么自信，总喜欢口是心非，明明别扭得要命却还故作强硬的女人。
向晨曦感觉自己变成了光着身子上街展示新衣的国王，在被戳穿的那一刹那，无措、尴尬、羞耻、恐惧接踵而来。
过了会，玄关灯自动熄灭，向晨曦从汹涌的负面情绪中回神，伸手拍下墙上开关，客厅所有灯顷刻亮起。
她身心俱疲地走过去，仰躺在沙发上。
明亮的灯光直直地戳向双眼，向晨曦一时又觉得两眼泛热，反应过来之前，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爱情都是这样的吗？
无可避免地将最糟糕的自己袒露在对方面前，也无可避免地被对方看穿全部。
爱情一定要这样吗？
将自己的软肋，交到对方手里。
也许是吧。
向晨曦虚弱地抬起小臂，盖过双眼，试图将满脑袋的纷杂摒除在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
她将胳膊从眼睛上拿开，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出了会神，这才慢吞吞取出手机点开。
安子元一分钟前发过来的两条微信瞬间闯入眼帘。
第一条是一张照片，她家大门前不知何时放了一张凳子，一碗牛肉面安稳地摆在凳子上。
第二条才是文字：吃点东西，不要饿着肚子睡觉。
向晨曦再度哽咽。
人的感情为什么要那么复杂多变，为什么要有那么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向晨曦甚至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想勇敢却无法绝对勇敢，要逃避却又痛恨自己的软弱。
她去外面取了面，吃完之后，将空碗照片拍给安子元，告诉他：很好吃，谢谢你。
安子元很快回复：好。
安子元平静说：早点休息。
向晨曦回复：嗯，你也是。
信息发送成功之后，她便去洗漱。
之后，她将被窝当成龟壳，蜷起手脚和脑袋，整个人都缩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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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恰逢周六，向晨曦一天没有出门。
她第一次那样害怕遇见安子元，或者说，害怕遇见他眼中的她自己。
可事实却是，越是躲着，就越容易被情绪反扑。
在家这一整天，向晨曦脑中回放了无数遍昨晚的争执，懊恼、悔恨，以及无从求解的郁郁，轮番在她身体里激荡。
而穿行其间的，还有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
是的，她也在愧疚。
她在愧疚自己因为害怕重蹈覆辙而变得杯弓蛇影，先入为主地想象着安子元不堪的一面。
夜幕降临时，向晨曦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胡思乱想，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准备下楼去夜跑。
没想到刚打开门，就看见安子元从对面出来。
一看她的装束，安子元便若无其事问：“下楼跑步？”
向晨曦微滞，有点佩服他的情绪管理能力，想了想，也学着他的样子，无事发生般：“嗯。”
安子元点点头，说了声“好”。
向晨曦也不知怎的，忽然两眼被热意冲撞，指了指电梯方向：“那我走了。”
安子元又点点头，向晨曦看到他双唇动了动，却又没说出什么。
她说不清是期待落空，还是松了一口气，再度朝他微微颔首，便转身往电梯走去。
刚走几步，忽地又听见安子元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等。”
向晨曦蓦地停住脚步，呼吸有点不平稳了。怕他察觉，她没有回身，只是背对着他站定，将自己的情绪全部藏匿。
安子元望着她的背影，胸腔也明显地绵长起伏了一下，但他语气仍然维持平稳：“我要去我们的秘密基地，你跑完步回来，要是想到秘密基地找……”
他微妙地顿了一下，将一个“我”字吞了回去，转而说，“你要是想到秘密基地坐坐，可以随时上来。”
向晨曦一下抿住双唇，将泣意咽了回去，这才点头：“好。”
她往电梯走去，独自搭着电梯下行到一楼。然而，刚走出大门，她就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像是被无形牵引，向晨曦回身朝亮堂堂的门内看去。
踟蹰几秒，她深吸了一口气，折身原路返回。
也许是天公作美，今晚天台居然没有那么大的风，只有城市绚烂的灯光映着天台夜色。
向晨曦口中呵出白气，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往墙后的那架吊椅走去。
吊椅轻晃着，安子元正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细长的玻璃酒瓶。看到她来，他似乎也不意外，只将身边另一瓶没开封的果酒递给她。
向晨曦接过，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我会来？”她用开瓶器开了酒，仰脖喝了一口。
安子元侧头看她：“冷静点了？”
向晨曦一哽，略显颓丧：“有，也没有。”
安子元无奈扯了扯嘴角，回眸看向自己脚尖。过了会，他又仰头喝了口酒，这才平静说：“晨曦，其实从昨晚到现在，我也想了很多。或许，我们确实应该给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
向晨曦听出他的意思，明明事情在照着她设想的发展，可她心口仍然猛地一阵揪痛。
思忖片刻，她还是问了一句：“你……同意暂时分开了？”
安子元轻叹一声：“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复又看向她，“也许暂时分开才是对我们这段关系最有利的选择，强行继续在一起，只会激发更尖锐的矛盾，不是吗？”
向晨曦看着眼前的男人，温柔、真诚、包容，他一双琥珀色的眼里仿佛只装得下她一个人。
愧意再度袭来，她吸了吸鼻子，瓮声道：“安子元，对不起。”
“不，别说这三个字。”安子元温声，“我跟你聊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愧疚或是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这段关系里，从来不是你一个人在纠结。所有喜怒哀乐，你经历的我也在经历，但这些从来不是负累，它们只是爱的不同分支。是我们经历过的这些经历，让我们变得更完整，也让我们的爱更深刻。”
向晨曦胸口变得沉甸甸的，她直直地望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心里去。
她想了想，说：“我跟你说过，是你让我重新找回了爱的勇气，但大概我心里的漏洞实在太大了吧，那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勇气，又被我挥霍光了。”
安子元微微朝她侧身，眼里恰好映着远处高楼投射过来的光，亮晶晶的：“晨曦，不要总想着自己这样那样的问题，没有人是完美的。”
“可我一旦陷入爱情，就总想让自己完美，好像只有这样，我得到的爱才显得名正言顺。”向晨曦毫不避讳，“在上一段爱情中也是如此。”
安子元也并未介意，只说：“这就是我今晚想要跟你谈的。”
向晨曦疑惑地歪了歪头。
安子元说：“如果我们最终没能处理好这次的问题，暂时分开变成了永久分开……”
说到这里，他喉结迅速地浮动了一下，眼圈也微微泛红。
但很快，他又将这些细小的变化压下去，恍若无事地说道：“万一变成了永久，我想要你记得，分开不代表不被爱。你永远值得被爱，但你人生的意义从来不是证明自己值得被爱这件事，你也不需要在爱里表现完美。”
向晨曦双目湿润，只定定地看着他，恍惚想起前年重逢后第一次与他吃的那顿火锅。
就在火锅店的包厢里，他告诉她：人生很壮阔，相比广袤的人生，‘被爱’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雕饰。
向晨曦因为情绪激荡，蓦地抿紧唇角。她意识到，随着关系的深入，爱情在她生活中的权重好像的确变得过于高了。
安子元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温和地笑了一下，缓缓说：“还有，你真的不要把你男朋友当成弱鸡。我们都有义务保护爱人，但前提是，我们要把爱人当成一个有正常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你担心的那些伤害，未必能伤害到我。”
“晨曦，你真的很好。我承认最开始我对你确实如你所说，像是一个旁观者，观看着从烂泥里开出花的过程。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变成了亲历者。也许是在去年四月的广城，你允许我参与到你的生命中开始；也许是更早，从你搬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也许……”
他顿住，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咽下后面差点说出口的“高中”，只说，“总之，从我们产生羁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旁观者。”
可向晨曦却敏锐地抓到他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微微朝他倾身：“还有一个也许，是什么？”
安子元微顿，目光闪烁，却说：“没什么。”滞了片刻，他又说，“反正我理想的爱情，就该从爱本身出发。爱情本就不该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或者功成名就的点缀。爱就是爱，仅此而已。”
向晨曦感动到鼻塞，却也为他的这句“没什么”而轻叹。
她低声说：“安子元，你总是爱护我，怕我有压力。但就是因为你太爱我，我才会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够回报你。”
安子元摇头：“我不要你刻意回报什么，你要相信你的存在就足够让我心满意足，无论我们今后还能不能在一起。是你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让我获得了一份足以长久寄存在心里的感情，也让我变得更细腻更完整，体验过在爱里迷失又在爱里找回自己的感觉。我变得更懂怎样爱自己，也更懂怎样爱别人了。”
向晨曦再也无法直视他，怕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忙仰头看向夜空。
过了好一会，直到那阵潸意过去之后，她才站起身，看着安子元认真说：“谢谢你的开解和耐心，我也会成为更好的我自己，不管以后我们是不是还在一起。”
安子元也站直了身体。
他垂眸深深地与她对望，空气流动的速度好像也在此时慢了下来。
下一秒，他忽地上前一步，单臂将向晨曦搂进怀里，俯身重重地吻住她的双唇，似是要将今晚这一别的不舍与忐忑都寄托在这个吻里。
向晨曦亦在他逐渐粗沉的气息中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慢分开。他们谁都没再说话，眼中仿佛只剩彼此。
直到对面大楼的流光再一次扫过来，两人才总算回神。
安子元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沉声道：“一起下去吧。”
向晨曦微顿，而后点了点头：“好。”
她走在前面，安子元落后她几步。
到了22f，向晨曦回头看安子元，按捺心中酸涩：“那我进去了。”
安子元点头，又说：“我也回家了。”
“好。”
“好。”
他们平静地告别，各自转向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