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庭院外的芭蕉叶被昨日一场瓢泼大雨打弯了腰,刚盛开不久的桂花也零落一地余香,寂然的秋风穿梭院内,丛丛花树随风起伏,飒飒作响。
雨后芬芳越过浅浅的窗棂,犹如长远悠扬的丝竹之声,漫向了屋内。
屋内上好的红色檀木桌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案上有一只精致花瓶,正值秋日,插着一支桂花,流转女儿家的温婉细腻。
应钰踩上湿漉漉的青砖,径直推开枕清房门,看向青色幔帐后方坐立的枕清讶异问道:“今儿个怎么起得这么早?”
枕清恍恍惚惚地抬睫看向应钰,她张了张唇,却没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
应钰没听到枕清的回应,只身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掀开幔帐,发现枕清双目通红,眼底发青,唇瓣发白,俨然是一幅受了大刺激没睡好的样子。
“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应钰颇为震惊心疼,她轻轻问道,“何时醒的?”
枕清点点头,声音生涩:“半夜。”
应钰宽慰她道:“梦都是假的,不要多心,先起来吃饭吧。”
在那一场大火后,她回到了三年前,现在还在禹王府上,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只是这半月的她,频频想起前世所发生之事,让她心力交瘁,也无法面对禹王。
所以半月以来,一直对禹王称病,怕将病气传给禹王为由推脱。
现在的她也不能去质问禹王,在这世上又无依靠,除了应钰,她只有她自己。
枕清回想上一世的应钰,她嫁给张宣晟,而应钰嫁给了周犹,在第二年便病逝了,据说是得了一场风寒病逝的。
她们两都是短命。
枕清苦笑了一声,点头应好,“应钰,我想出去一趟,你帮我梳梳头吧,我有些没力气了。”
应钰叹了一声气,知道枕清胃口不好,心绪不安,她也无法宽慰,只好将她扶到梳妆台前,为她着色。
枕清长相很美,即使不施粉黛,也能透出几分美,美的很秀雅,皮肤细腻,整体曲线柔和匀称。
只是现在面色惨败,身形颇有几分羸弱,应钰说:“真是弱柳扶风了。”
枕清没有回应这句打趣话,而是抿唇淡笑,问向应钰:“你想过以后吗?”
应钰闻言,好好想了一番说:“活着,有好多好多银子,然后我和你时常见面,这便是最好的。”
枕清笑容淡去,复而牵起唇角说:“不想嫁人吗?”
应钰扬起笑,半抬脑袋说:“我才不想呢,我想一个人过得富足快乐,不也很好吗?我不愿意屈居宅院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
“我会读书,会写字,也会算账,我学过那么多的东西,我可以养活我自己,并不需要依附男人。”
枕清闻言,心里微微泛起酸涩,她认真地问向应钰:“那如果是禹王让你嫁呢?”
应钰心里不情愿,还是说:“那只能听主子的。”
她们的一生,并不握在她们自己的手里,随便一句话就能把她们配给任何人,困在那深深的宅院中。
这难道就是她们的命吗?
她不信命。
她也要查清那件事的真相,如果是真的,她要禹王付出他该承受的代价。
枕清想起上一世有很多商铺盛行,她和应钰虽说是奴婢,却也没入奴籍,各有一间商铺。
虽然枕清在府门宅院里,但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第一年她结识一个人,那人是厨娘,做糕点一流,她注资后,厨娘花明开了一家糕点米埔,生意红火。
枕清拿上自己柜子里所存的银两。她应该不屈于现状,她要所有的事情朝好处走,但也要善恶终有报。
外边的金乌高挂头顶,在屋内映出金灿光彩,窗沿流苏被清风吹渡,微微漾荡。
枕清最后抿了抿口脂,起身踩过那道光,站在门扉后,微微仰头看向金乌,瞳孔泛起浅色,唇角扬起,眼中却无笑意,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滤色,柔和又清冷。
应钰看到这样的枕清,着实感到陌生又怪异。
她觉得枕清生了一场大病,然后整个人都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化。
有秋风拂过,枕清拢了拢身上的衣领,抬起步子,踏出门去,顺着杂草丛生的青石路,经过长廊,望见远处错落有致的阁楼,楼台间有葱郁树木相隔。
她从后门走出禹王府,如今的地方和以前相差无二,凭借之前的记忆寻找,遥遥望见那道身影,和印象中越发相像的花明,正摆着一处小摊,并无店铺。
还未走过去,出现了一个跋扈的小娘子带着五大三粗的男人砸了花明的铺子,小娘扬起脸看向花明,警告说:“你做的东西不干不净,还真敢摆在这处卖,我告诉你,你出来摆一次,我们就砸一次!”
花明拦不住那群那群男人,所有东西被推倒践踏,散落在地面,行人避之不及。
枕清看他们远走的方向,像是拐进了金玉糕的铺子里。
她瞬间明白那群人觉得花明抢了她们的生意,又仗着花明无权无势,蛮横欺压。
枕清走了过去,弯身捡起碎烂的糕点,但实在是太多了,枕清将裙摆环成一个兜,花明惊诧地说:“谢谢姑娘,但是这样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无事。”
枕清把东西捡起,又全部放进了木板上,地面也被她们收拾干净了,只是那些东西已经不能卖了。
花明看到那些东西,属实感到惋惜,她还是把糕点装在一个布内,没舍得扔掉,还可以带回去给鸡鸭吃。
枕清看到花明的动作,也跟着帮忙。她边放边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花明惊奇了一下,扫视了四周,又说,“姑娘是不是说错话了,你想找我谈?”
糕饼变得细碎,还有几处有几个鞋印条纹,这糕点颜色确实漂亮,口味也不错。
难怪会有人找茬。
枕清点头说:“对,我有一间铺子,你为我做糕点,我付给你工钱,觉得可行?”
花明讪讪问:“姑娘不怕亏了吗?”
枕清和煦地笑笑,犹如化开的寒冰,“我相信你,如果可以,这几日就能开始进行了,到时我会找一个应钰的小娘子和你细细商谈。”
花明暗自打量这个姑娘,衣服材料一看就是富贵家,而且长相又美,不像是会说假话的样子。
在众人避之不及时,只有她一人出手帮忙,虽然她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暖融融的。
花明说:“我答应姑娘。”
枕清知道花明会答应,她保证道:“若是以后,你想独自开一间铺子,和我说便是,我不会拦着你的。”
两人商谈了很多商铺路段、人流、口味,花明发现枕清懂得很多,不像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因此两人详谈甚欢。
虽然还是小门小户,花明能感知到枕清的野心,但也有志不在此的意思。
她突然觉得她看不太明白眼前的小娘子。
近几年不仅有商行夜市、还有肉店米铺、酒楼瓦肆,到处都是繁荣景象,所以有风险,但把店铺做得长久,盈利也会有更多。
枕清说先把铺子的声响打出去,有能力后,再把商铺店面做大,而后在收购造势。
顺而把各种状况刨析的极为清晰,头头是道,让花明不禁感叹。
枕清列举了很多,但她并没有说第三年后,京城逐渐步入了奢靡之风。
她也只活到了之后的第三年,大概猜测有钱有户之人,物资富足,百姓却逐渐过得困苦。
也单单只是猜测,枕清看到最后一抹斜阳落下,她把手里的银子分了一半给花明,而后走回了禹王府。
应钰坐在枕清门前荡秋千,见枕清回来,瞬间跳了起来问:“回来的怎么这般迟?可让我担心了。”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应钰是真的会为她伤心吧。
枕清笑着和应钰简易概括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应钰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那你就是想让我和她一同经营铺子,可是这样,禹王会同意吗?”
枕清摁下应钰的肩膀,让她继续坐在秋千架上,低声问她:“你信我,还是信禹王?”
“当然是你!”应钰悄咪咪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说,“我是被你所救,我这辈子只会把你看得最重要。”
枕清神情微微放松,她盯着应钰的眸眼,艰难道:“那你以后,不要太轻信禹王,日后无论禹王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嫁给谁,你都先不要答应,一定告知我,知道吗?”
应钰郑重点头。
她对禹王无感,但是枕清对禹王很尊敬,所以她也和枕清一样,但如今,枕清似乎变了。
可她不在意。
翌日午后。
还在查找书籍地枕清看了一眼急忙的应钰,只听应钰说禹王找她。
枕清朝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紧不慢地将刚刚放乱的书籍放回原处,才穿行一条蜿蜒小径,走到禹王所处的书房前,袖中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又轻轻松开。
她在屋外恭敬地开口道:“听应钰说,主子找我。”
禹王书房内的门开了,映入眼帘的便有四人,枕清扫过了大概,和上一世一样,她明白禹王是等不及了,又轻轻低下脑袋,垂睫未语。
禹王倒是装出一副高兴样,他坐于案前让枕清走上前,枕清依言上前,禹王在她脸上瞧了几分,哀叹道:“瘦了,这些天病的倒有些惨了,快在我身旁坐下。”
枕清应是,在一侧坐下,抬手为禹王研磨。
“你生性乖巧善良,”禹王思索着,似为她着想般道,“你如今已是十七的大姑娘了,我正愁如何给你寻个好去处,这不,今儿个来了两人,你选一个?”
又是让她选择,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如今这禹王府她是呆不下去,如果她说不嫁,自己又得知血海深仇,禹王自然不会放过她,即使再摆出这两条路,枕清绝对不会选张宣晟。
枕清抬起脑袋看向一左一右的两人,瞬间和张宣晟对视上,她神情冰冷又克制地略过张宣晟,指向满身充斥着抗拒的周犹。
张宣晟和禹王倒是一愣,都两人的想法并不同,张宣晟居然看到了枕清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很深。
可他可不曾记得他得罪过枕清。
禹王倒是没想到,而后笑了笑说:“这两个人都是良人,把你交给任何一个,我都十分放心。”
可这两人都是不良人,她和应钰都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这就是十分放心?
她越想越发觉得禹王愈发虚伪恶心。
身后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平静无波:“你选错了。”
心里的思绪被打断,枕清又听到这一句,她真有些怕这人的这张嘴了。
枕清放下手中的墨条,回头看向江诉。
一人仰面,一人垂首,相互而视。她在上一世没仔细看过江诉,只是遥遥对望过几次,她不知江诉生得这般好看。
从前她只看到江诉的身形,却也让她过目不忘,风骨卓越又雅俊。单单站在那处,就已生出绝世而遗立。
枕清不知道萦绕她三年的那句话,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周犹是错,张宣晟是错,可她面前只摆着两道选择,她不能弃选,那她应该如何抉择?
枕清盯着江诉的面庞,出声问道:“敢问公子,那谁才是对的?”
江诉望见枕清那双渐红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