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宴席终散珠玉作留
南归的大雁从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属于这里的人也终究会离开。世界素缟雪衫,枯败的残枝结上漂亮的冰花。
他终究是要离开的。
狭小的屋子里平日里冷冷清清,今天却破天荒的挤满了人。其实也不算挤满,这木屋小得像个鸟笼一般,以前只有白深和高瑾言两人倒还算宽敞,如今屋子里站了四个人,显得极为逼仄拥挤。
另外两人便是高瑾言的下属,高瑾言失踪数月有余,他的部下也一直寻他,但大雪不止,雪深封山,行动受阻,再加上平溪村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和外界联络有限,直到一次雪崩,封闭的雪山重新开放起来,他的人才找到这里。
高瑾言也有自己的思量,与其带伤回府,提防那些口蜜腹剑的人,倒不如在这小村子里好好养伤。
那两个部下一身丹赤色的兵士服,半跪在地上,高瑾言身上也如士兵一般穿着窄袖赤纹袍,身下着浅色戎装长裤,整个人干净利落,锋利干练。
白深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人,又将头转过来,看着高瑾言,眼带不舍,说:“高大人,你要走了吗”
之前,他还帮着他安葬他的祖母,没想到片刻之后,这个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也要离去,不禁有些失落,但还是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将那份不舍掩埋在心底。
高瑾言看着他,倏尔又将视线转向窗外,不再看他,冷声应了一声。
白深低着头,看着地板,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
高瑾言看他这个样子,心底也涌出一种异样的情绪,他手指轻颤,想要去摸摸少年的头,但止住了,手指停在半空,有些僵硬,他清楚的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过分的牵连没有好处。
“外面还下着大雪,行路多有不便,雪停了再走也不迟。”白深看着外边的雪,语气也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生气,满是失落。
高瑾言看着少年的身形,有些动摇,但随即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白深默了一会儿,看着屋子里的两人,还是不甘心,说:“要不,吃顿饭再走吧。很快的,耽搁不了多久。”
少年眼里满是期许,高瑾言也不好掩了那份心意,思量一会后,便点了点头。听到他的回答,少年终于不似刚才那般失望,下垂的唇角终于扬了扬,立马钻进灶房,火急火燎地准备餐食去了。
餐食简单,只有一些清炒白菜和梅菜肉,还有点猪骨汤,虽然朴素粗糙,但白深确确实实是将家里好的食物都拿出来做这顿“散伙饭”了。
高瑾言拿着筷子,夹起一点白菜,细细地品尝起来。
白菜很清很嫩,软滑爽口,平日里白深做得最多的便是白菜,他吃也吃腻了,今日这顿饭,兴许是染了一些离别的愁绪,倒吃得有些回味了起来。
那两人还死板地立在桌子旁,像个木头似的一动也不动。
白深用小碗盛了一点饭,端在了他们都面前。质朴的小木碗装着香甜的粟米饭,看起来格外诱人。
自从雪山解封,一群人又开始浩浩荡荡的寻起人来,那两个人也风吹雪淋找了几天几夜,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如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眼前,两人这才感到自己饿了。不过他们也还是站着,看高瑾言的眼色。
高瑾言微点一下头,示意两人可以吃,那两人才松了身形,坐了下来。
白深递给他们一双筷子,他们便狼吞虎咽起来,不过碍于高瑾言在这里,尽量吃的动作不要那么豪放,拘束了一些。
虽然这些饭菜不那么精致,但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几个人一顿风卷残云,将一桌子饭菜收拾干净了。
一番酒足饭饱后,高瑾言三人便要离开了,几人收拾好行囊,就要告别。
高瑾言顿了顿,摸了摸腰侧的玉佩,想要摘下来,但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从那玉佩的侧边取下一个玉坠子,色泽莹润,明华流转,中间点着一颗朱砂似的玉瑕,下方还坠着群青色流苏。
在人家这里住了这么久,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以后,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有交集了,留着作个念想也不错。
一般这种可能牵扯到他身份的东西,他是不会随便送人的,但这次,兴许是觉得这偏僻小村激不起什么风浪,更何况只是一个玉坠子,坠子上也没有可能昭示他身份的信息,留下又何妨,也或许,在他心底,是真切想要为这段时光刻上一个烙印。
反正他们也不会再见了,一个既没有署名也没有雕刻的坠子,能掀出什么风浪。他不想把这个傻傻的少年牵扯进他的世界,但心底却舍弃不了这份记忆。
他无奈纠结,终究还是将坠子放在白深的手心。
“好好生活。”高瑾言叮嘱了两句,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白深鼻子发酸,点了点头,乖巧得像只小猫。
“那,我走了。”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说完,高瑾言不再去看他,领着另外两人走出了小屋,老天爷格外如意,仿佛知道了离人将行,原本下个不停的雪也消了踪迹。
雪深数尺,几人走上去,一步便是一个深深的坑。小屋虽然狭小,却格外温暖,而外面却还刮着冷风,仿佛要将人的骨血都给冻住。
少年飞快地从屋内跑出来,清澈的眼眸透着一丝哀戚,像一朵向日葵般目视着他的太阳,那几人越走越远,高大的人影渐渐变小。
白深无力地靠在破旧的木门框边,朝远行的人喊道:“高大人,你会回来的,对吧?”
他紧张地望着那个人影,期望听到他说一声“是”。
果然,那个人影听到有人喊他,转过身来,朝后面望了望。
会回来吗?不会。
“多加保重。”那人淡淡地留下四个字,又转头继续前行了。
像一棱冰刺扎进心里,疼得难受,一个人独处七年,至亲至爱之人相继离去,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年在失意与孤独中挣扎,高瑾言的出现,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将他从无湍急的河流中拉扯上岸,他是他可以依靠可以倾诉的对象,可当某一天,高瑾言也离他而去时,早已习惯温暖的他又怎能沉溺于孤独之河的冰冷?
他眼帘半垂,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影,虽然心中万千思绪,但他也明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向远处挥了挥手,对着空气大喊:“你也保重。”
三个人影终于化成三个小点,渐渐消逝在无尽的山雪之中。
白雪飞羽,寒冰冷玉,天公真是喜怒无常,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雪掩住了行人足迹,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