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深夜，谢宅。
谢文枝听见推门的声音，急急过去招呼。
“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池雍把姜玥放到榻上，伸手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
“她自己机灵，从地牢跑出来了，我没进去，花的时间自然就少了些。”
谢文枝看着榻上褴褛残破、浑身鲜血的女子，感叹：“若不是殿下提前打点了那边，怕是还没出来就被抓回去了。只是没想到……裴朔下手竟然这么狠。”
池雍注视着姜玥，说道：“找人先为她擦擦脏污，换一张干净的床。退烧药、麻沸散、烧伤药，再准备些医具，我要给她缝手筋。”
“是。”谢文枝掩门出去，不多时，便有丫鬟端着东西陆陆续续地来了。
屋外刮起了一阵急骤凌乱的风，池雍注视着远方空中的稀星。
“殿下，您要亲自给她缝吗？”谢文枝看起来有些担忧，“我这里的医士还不错的。”
“她那只手，缝好怕是也不太好用了。”池雍说话的语气不似平时那般不着调，他语气低沉，多了几分温润，“是我害了她。”
“虽然是我们暗中把药方送到皇后手中，但谁又能想到皇后竟然谨慎到了如此地步。”
关于那张药方的事情兹事体大，裕长皇后不敢相信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她想到了姜玥，想尽办法把裴朔送到宜长城来。毕竟没有什么的人的嘴，会比将死之人的要严。
“她算是运气好了，换了别人落到裴朔手里，怕是早就入轮回了。”谢文枝朝房里看了一眼，丫鬟们忙碌的身影打破了长夜里的所有沉寂。
“裴朔之所以留着她不杀，想来是还没从她口中得到有效的信息。”
谢文枝叹道：“若她说了，倒还于我们有益些。”
但是谁都知道，她说出的那一刻，裴朔的刀便会让她人头落地。
风刮了许久，饿狼般地在宜长城上空嚎叫着。
姜玥觉得自己被囚禁在一个分毫也不能动的空间里，有人在给她灌药，她的身体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拒绝。有阵阵凉意贴在她被烫毁的肩上，这让她的呼吸轻缓不少。
接着，有人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又大又暖，让她觉得舒适。接着，她听到很细微、很细微的呼吸声。那人不知道在用什么小物件动她的手，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良久，那人倏然开口，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柔，他说：“这样的话，至少不会废掉了。”
然后，那人用手覆住她的额头。
他轻声念着：“崈帝一生，颠而不扶，通贤所责。唯亲崈后，误国家大计，致民不聊生，百业皆废，万人共伐。帝后自愧，斩于诚明。公主元京，流于祸乱。”
听到这里，姜玥的体温骤降，她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那人念的那段话，是史书里对元狄灭国所做的注释，里面的每一句都与姜玥的印象有所出入。
史书说她崈帝偏宠崈后，但在姜玥的印象里，她很少见到父皇来看母后，更多的时间就是她陪着母后在宫里。只在宫变的前一个月，父皇才一直陪在她们身边。
姜玥追着母后问，母后便会告诉她父皇忙于朝政，或是亲赴洪灾频发之处治水，或是彻查贪官污吏，总之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至于最后一句，元京公主在祸乱中不知所踪的事情更是虚假，她被谁都清楚，她就在元狄皇宫里，死于自戕。
明华人几乎不会去碰元狄这个奴族的历史，倒是她，四下无人的时候，她会默默念起。
在水云巷她的卧房、在南平山晨读时，她都会先念完史书里对于元狄灭国的记载。
此时身边的这个男人，似乎是觉得这段记载对她很重要，故意念给她听的一样。
她想知道他是谁。
宜长西北城门外。
银台驾着马车，素叶站在车下来回地走动。
两人都远远地盯着城门的动静。
“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城门怎么还没开。”银台拧着眉头，手里不自觉地攥紧缰绳。
素叶没有答话，满心都是姜玥的安危。
两人都不敢说一句“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之类的话，生怕话一出口就成真了。
接近寅时，西北城门缓缓打开。
骑着马守在城门口的陆宇忙迎上去。
谢文枝驾着马车，从城门打开的缝隙里走了出来。
“这是？”陆宇借着风，看到马车里的情况。
这是一辆铺好的可卧躺马车，姜玥静静地躺着，似乎还没醒来。
“受了些伤，给她做了缝合，现下药效还没过，所以暂时醒不过来。”
陆宇一跃，跳下马车，开口：“那由我来驾车吧，谢大人可以快些回去，以免引起怀疑。”
谢文枝点头，骑上陆宇的马车，扬鞭回了城门里。
素叶远远看着，干脆一路小跑了过去，才跑了没一半的路程，便碰到了陆宇的马车。
“你跑过来做什么？先上来。”
素叶大口喘着气，一脚踩上了马车，坐在陆宇旁边后，才说到：“我不放心，必要先看看阿玥才好。”
她掀开帘子，看到里头面色苍白，躺着毫无动静的姜玥，吓得愣住。
“阿玥！”素叶大喊，跪进马车姜玥身边，眼泪一滴一滴，连珠般往下落。
马车与银台那辆汇合，银台察觉出不对，但不敢耽误，跟着陆宇一路离开，憋着什么也没来得及问。
天蒙蒙亮时，姜玥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
素叶在车床上紧挨着她跪坐，哭成了泪人，却是一下也不敢碰她。生怕自己的触碰再对她造成伤害。
见她醒了，素叶瞪大了眼，欣喜地就要叫喊出来。
姜玥微微蹙眉，摇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直到正午，两辆马车才到了离宜长有段距离的归坨镇。
这里说起来是个镇，但事实上只是一些散民的集聚点，这里是介于明华、扶仙、东疆三国之间的荒原地带，属于“三不管”地区。往南走是明华的边城宜长，往东走是草原国度东疆，往西走则是一大片荒原，从稀疏的草到漫漫黄沙，起码要走月余，才能到扶仙国。
这里的民居不过二十几户，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分出人力来治理这里。
到了陆宇安排的用于修养的民居，姜玥才由银台从车床上背下来。
这个院子还算是大，邓闸带着姜玥从奴市里雇来的那二十几号人呆坐在院子里。
银台才踏进院子，邓闸就迎了上来，其他二十几人则是愣在原地，疑惑地看着这一切。
“昨天早上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有人小声嘀咕。
“听说她成反贼了，不会牵连到我们吧，我们被她雇走，别打成一党，到时候被官府通缉了怎么办？”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着，最后在邓闸的一声大喝下才安静了下来。
进到屋内，素叶给姜玥端了水，姜玥只是轻抿一口，便开口：“让邓闸，去试试把裴朔的妹妹裴清舒绑过来。”
话音刚落，便见银台带着裴清舒进来。
由于姜玥说话的声音小，她们没有听到姜玥的话。
“姜玥姐姐，你逃出来啦？”
姜玥有些疑惑地看向素叶，素叶则是立刻递给了银台一个眼神，银台便又带着裴清舒出去了。
等她们一走，素叶才解释：“当时我们准备去裴家悄悄抓了裴清舒，想用来威胁裴朔放人，因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如今的宜长城，裴朔的权势太大了。”
按照昨天早上回到姜家时，裴朔那个等裴清舒走了才向姜玥发难的宝贝态度来看，他这个妹妹是他最明显的软肋。
“然后谢大人拦住了我们，说这样有可能激怒裴朔，因为就算我们抓了裴清舒，裴朔诡计多端，也不会这样轻易放了阿玥你。而且他手底下的亲兵都是精锐，我们几个没有武功，抓了人也只怕要早到围剿。”
“我们正商量着，便看见裴清舒自己翻墙出来，她一看见我们，就问我们能不能带她去东城门，她怕又走错方向。”
“我们假意答应下来，又去陆家拿货物，又是去奴市领走雇佣罪兵的，想把裴清舒拖在手里。结果裴清舒反倒对我们要去哪里来了兴趣。”
得知她们要去扶仙国后，裴清舒双眼放光，说自己喜欢扶仙的服饰和装扮，也想去一趟。然后素叶她们便将计就计，晚上直接把裴清舒带出了西北城门。
去接姜玥的时候，裴清舒就在马车里抱着包袱睡觉。
姜玥听完，心中暗自有了打算。
日落西斜，裴朔带着亲兵一路追向归坨镇。
行至半路，便见一具棺材横横放在路中间，上头贴了张纸，写着：“呈裴朔将军。”
裴朔为人谨慎，围着棺材走了一圈，见四下并无异状，才靠近棺材，扯下了那张纸。
纸上的字迹，分明是与他手里那张药方一模一样的字迹。
裴朔眉头紧锁，伸手推开了棺材盖板。
将将打开一条缝隙，便看见他亲自为裴清舒挑选的那条浅紫色罗裙的裙摆。
他连忙一掌批破了盖板。
里头躺着的不是裴清舒，而是一头穿着裴清舒衣裙的鹿。
棺材中间有一张信笺，用与药方一样的字迹写着。
“裴大人，被鹿的尸体骗到了吗？愿裴大人护我父母周全，若闻噩耗，下次送到裴家的棺材里，会是裴清舒的半具尸体。”
裴朔一把揉碎了信笺，重重一拳打在棺材上，棺木瞬间四分五裂，里头的鹿滚落出来。
半具。
那个女人，竟然敢这样威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