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几乎是在这个人说话的同一时间，姜玥想起了昨日夜间那离奇的动静。
她微微侧身，用余光看向邓闸，眼眸低垂。
邓闸强压住浑身难以自控地那阵颤抖，他心慌得厉害。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向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寒冷彻骨。因为她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
而姜玥却只是轻声开口：“邓闸，你熟悉他们，帮我挑选些信得过的人。”
邓闸松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令他疑惑的是，对于贺成的死，姜玥竟然什么也没有说。难道她其实没有猜到吗？
不，邓闸回想她那一瞬间的目光，觉得她一定知道。
“好的小姐。”邓闸故作镇定，走到人笼前头去。
他看向笼子里，昔日一起在军营操练，又一起被蒋理陷害入了牢笼的兄弟们正努力引起他的注意，包括在他被贺成打压、欺辱后倒戈，为了讨好贺成而把拳脚挥向他的人。
还有的似乎自觉他不可能救自己，便硬着头皮嘲讽道：“邓闸，你可以啊，才这么一会儿就一副奴才做派了。”
邓闸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嘲讽，按照他的经验挑选了十来人，然后回到姜玥身后。
加上姜玥自己挑的人，一共凑了二十几个。
“就这些了，晚些时候送过来吧。”姜玥向奴贩子交代道。
素叶上前，一次性付清了所有介费。
才走出奴市，邓闸“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小姐，是我杀了贺成。”
他低头咬牙，一副敬候处置的样子。他担心如果不自己坦白，这个年轻的女子发现了以后会直接把他扫地出门，毕竟不是每一个主子，都会容忍一个曾杀过战友的奴才的。
姜玥脸上风轻云淡，只问：“为什么要连夜来这么远的地方杀掉他，看他在这里面受折磨不是更好吗？”
“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以前的兄弟们被他蛊惑，变得凶残。”邓闸如实说，“您相信我，如果贺成还在，你今天过来，他们就不会是这幅模样，一天太短了，还不至于让他们清醒过来。只有贺成血淋淋的尸体，才会让他们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说完，邓闸双手在膝前抓紧，他不知道姜玥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话。
“多谢。”她是指他帮自己节省了招人的时间，然后冷着眸子，道，“仅此一次。”
忽而，黑云铺满了天，狂风大作，卷起地上的砂石，空气中出了尘土的味道之外，还带着微湿的水气。
要下雨了。
才这样想着，豆大的雨珠便洒落下来，还好如今并不密集。
银台自远处跑来，拧着眉头，担忧地说道：“阿玥，不好。我方才带着家丁去拿货，结果瓷器店的老板突然反悔，不卖东西给咱们了。退了订金便把我们轰了出来。”
“我原以为是那老板对价钱不满意，结果又跑了几家店，居然全都是一个说法。”
便是几句话的功夫，雨水倾盆降临，狂乱的风刮偏了雨道，大雨在空中冷飕飕地狂舞。
“叫家丁们上载货用的马车，先回去。”姜玥加快了语速，踏上马车。
坐稳后，邓闸开始驾车。
素叶抖落衣服上的雨水，抱怨道：“这破天，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对呀，没得叫人淋个一身湿。”银台叹了口气，然后想到先前拿货的事情，转向姜玥，“阿玥，咱们的货物估计要少上一大半呢，这可怎么办。”
听着外头大雨滂沱的声音，姜玥淡淡道：“不是一半，大概是全没了。”
“啊？难道是有人在跟我们抢货吗？”银台疑惑。
顺着银台的话，素叶拍了拍腿，“难不成是陆宇那个王八蛋！毕竟整个宜长城，也只有陆家有这个财力了。咱们买的货可不少呢。”
两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姜玥却没有说话。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以姜家这些年在宜长城积攒下来的人情，陆宇绝不可能做到让所有商户宁可撕破脸都要毁约。
“吁——”邓闸急急拉直了马车的缰绳，然后喊道：“不要命了你！”
马车内剧烈颠簸，姜玥她们撞了好几撞。原本就懵的几人听见邓闸骂骂咧咧，更是疑惑了。
正要拉开帘子，便听见邓闸又急急喊了出来：“诶诶诶，干嘛呢你，谁让你过来的。”
接着，便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我可不可以搭一搭你们的马车呀。”
素叶伸头出去看，然后回头跟姜玥说：“看着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背着一个包袱，看衣服不像是平凡人家的。”
奴市远离偏远，除了来买奴卖奴的，少有人来，何况还是孤身一人的女子。
“姐姐们，搭我一程吧，雨太大了。”
姜玥点头，素叶便答应道：“你先上来吧。”
说完，那姑娘脸上扬起一个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就爬上了马车。
雨下了好一会儿了，女子浑身湿透，长发打绺贴在肩上，身上的雨水流淌了一马车。
“多谢。”那姑娘放下包袱，用手拧了拧衣袖上的水，又用不滴水的袖口去擦脸。
素叶把手帕递过去：“用这个擦吧。”
姜玥看过去，那姑娘衣服是寻常料子，但脚下踩的鞋子，布面却是千金难求的蜀锦。这也就是素叶说她不像寻常人家女子的原因。
她开口问：“前面就是奴市了，姑娘是要去找人吗？”
听她这么说，那姑娘倒是瞪大了眼：“诶？这里不应该是东城门的方向吗？”
原来是想出城。
银台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这是西边。”
“啊？我走反了吗？”她语气低沉，像是一下子泄了气。
“你想出城吗？”姜玥又问。
这一问像是触动了机关，那姑娘一下子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
“对！我是被我哥哥抓来宜长的！他是我哥又不是我爹，凭什么这么限制我！你们说对不对。”
“与其呆在这没人认识的地方，我还不如收拾了包袱闯荡天涯去呢。而且我还没追到我喜欢的人呢，我哥非说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追在男人后头丢人，我就搞不懂了，这有什么好丢人的。迂腐！古板！把人捏到手里了才香呢，我哥就是自己没姑娘喜欢，嫉妒柳先生而已！”
素叶抓住了重点：“所以你是离家出走的？”
那姑娘点头。
“你会武功吗？”
“一点点，但是我跑得快。”说了好一会儿话，女子才想起来自我介绍。“对了，我叫裴清舒，你们叫什么呀？”
银台一听这个姓，想起听人说前几日来宜长的那位新的守城将军也姓裴，便问道：“你哥哥是裴将军？”
裴清舒点头，努了努嘴：“一介武夫，要不然也不会直接把我绑来宜长城，说什么不让我留在临溪丢裴家的人。”
一路上裴清舒又叽叽喳喳地说起来她与那柳先生相识、相知的事情，最后在描述了那位柳先生生得如何俊美、如何风度翩翩时，马车终于到了姜家大门口。
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客栈，于是她们也就请裴清舒先去姜家沐浴更衣，免得受寒。
雨势已然转小，先前的瓢泼大雨如今变成了连绵小雨，只有路上蜿蜒的水流和屋檐上不断滴落的水滴还在昭示着这场大雨并未断绝。
姜宅门口，几十穿戴护甲，手持长/枪的士兵守在门口。
裴清舒跳下马车抬头一看，正对上领头那高大男人的目光。
她双眼瞬间瞪大，抓着包袱就想跑。
裴朔飞身而起，裴清舒没跑出几步就被拎住了后脖颈儿。
“裴清舒！”
“哥哥，哥哥我错了！你别扯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裴朔板着脸，目光冰凉，冷声道：“把二小姐带回去。”
姜玥原本接着裴清舒准备下马车，但看到姜宅门口的这一小支军队，她心中的不安几乎要蔓延出来。
不对，她们捡到裴清舒是巧合。
裴朔和这支军队，是冲着她来的。
姜玥不动声色地下马车，然后厉声朝着车里吼。
“买点儿东西都办不妥，真是没用的东西。”
素叶和银台正准备下来，听了姜玥的话一个愣神。
姜玥紧紧盯着邓闸：“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我重新买货物！”
邓闸看了一眼那些士兵，没有犹豫，立刻挥鞭离开了。
裴朔没有看姜玥，他只盯着手下把裴清舒送离的背影。
等裴清舒过了转角，他才睨着冷漠的眸子看向姜玥，说道：“姜小姐还真是善良。”
他指的当然不是带回淋成落汤鸡的裴清舒，而是她故意支走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们。
“姜小姐，有请。”他伸出一只手，朝着往军务处的方向。
来者不善，姜玥缓缓开口：“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到了便知道了。”
姜玥看着安静得异常的姜宅，问：“我可以进去拿点儿东西吗？”
裴朔嘴角扬起一声轻笑：“随意。”
姜玥穿过几十士兵，走到姜宅大门口。
轻轻一推，门开了。
血腥味扑鼻而来，暗红的血液混在雨水里，漫了一地。
宅子正中央横躺着姜家下人们的尸体，他们被横才成一排，撞击映进姜玥的眼里。
她身后那位额阔顶平，眼射寒星的年轻将军，不合时宜地“噗”一声笑出来。
他问：“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