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十一】
东城门的妇孺多是元狄人,果然,这么多年,宜长的官员从未改变过他们的做法。
宜长城两面环水,东侧通向明华的繁华地带,西北侧则应对着不时来犯的东疆人。宜长是雨水从多到少的一个过渡带,两面的水从高山上的冰融化而来。
这水夏秋最少,春季山峰上的冰雪消融,水最是多,东疆人以前从不在这个时候进犯。怎地这次如此反常。
素叶和银台去敲城门,果然无人应答。
老妇虚弱地开口:“姑娘,这门现在……只出,不进啦。”
说完,那老妇便险些晕了过去。
“素叶、银台,把马车上的所有干粮和水分发给大家。”
姜玥交代完,又开始叫城门。
陆宇见状,走到姜玥前头去,叫得更大声了。
城门上分明有守卫,那些人卸了装甲,兵器丢在一边,睡觉的睡觉,划拳的划拳。
姜玥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回到马车上,拿出一把板斧,骑马去不远处的树林砍了一棵粗壮的树,然后砍去树枝,只留下树干。
刚砍下来的书水分多,要比晒干后的重一些,没那么坚硬。
众目睽睽之下,姜玥徒手把那树干用背背到了城门前,刚刚喝了水,才清醒的难民们用手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陆宇想帮她抬一抬,但随即发现似乎自己并没有出手的必要。
“砰!砰!砰!”
东城门在树干的撞击下发出巨响,城楼上的守卫这才荒忙拿起兵器看下来。
“哪里来的贱民,找死是不是!”
等守卫看清下头的情况后,不由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我没看错吧,是个女的抱着树在撞门?”
守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长大了都能塞下一个拳头。
见有人出来,满头大汗的姜玥才扔下树干抬起头。
“姜山之女姜玥,从京城归来,请放我们进去。”
一听姜山这个名字,城楼上的守卫开始犹豫起来,姜玥的父亲是宜长最大的富商,宜长官员常年找由头叫他捐钱,但他是这里最粗壮的摇钱树,地方官员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正在守卫们犹豫的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军官走了过来,那人身形并不高大,两撇小胡子看起来谄媚极了,实在不像个兵,
守卫将事情上报,那小胡子一瞪眼:“上面有令,管是谁都不开。”
说完,他便背着手准备离开。
按理来说,这些人不应该听见姜山的名号都不为所动才是。这些年来,宜长多半是由姜父在苦苦支撑,这些官儿虽然想着办法从姜父手里扣钱,但也是好声好气着的。生怕把姜父逼急了,直接拖家带口地离开宜长城。
除非……姜家出事儿了。
不然她的父亲,绝不会允许这些军官把老弱妇孺丢弃在城外。
情急之下,姜玥拿出六公主给她的腰牌:“六公主令在此,快给我开门!”
见她拿六公主出来压这些人,陆宇也连忙附和到:“知道姜山之女进京赶考拿了什么吗?状元!赶紧把朝廷发下来的榜扒拉开看看。姜小姐和六公主交好,敢在这里作威作福,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那小胡子仔细看了令,又差人去朝廷发下来的公示文书里翻了翻,果然看到了姜玥的名字。
一众人皆是大惊失色,连忙打开城门,迎姜玥进来。
而那些外头的老弱妇孺,却是说什么也不让进了。
“那我的人每日来给她们送些吃的和药材总行吧?”
小胡子低眉顺眼,笑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眼下要先搞清楚城内的情况,城外不算已经饿死的、冻死的,足足还有一百多号人。不搞清城内的情况带进来实在是难以处置。
陆宇骑马在前,姜玥的马车在后,从东城门直接去了姜宅。
一路上,她们才发现,不光是城外,就连城内也是一片狼藉。街上到处都是奄奄一息的难民,箭矢、刀兵落了满地,还有些已经倒地的士兵,身上有刀枪伤,皆是咽了气。
姜玥表情凝重,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胡子连忙答:“就前天,半夜里,东疆人突袭,我们没有防备,城门失守。那些东疆人在城内烧杀抢掠,抢了好多东西才撤走。”
这么久以来,姜玥第一次觉得愤怒。
即便是东疆来犯,宜长怎么会毫无招架之力,就算是真的招架不住,那为何在贼人离开后,不赶紧布防,抢救伤兵、商民。死了的民众和士兵,就这样草草扔在街上无人管顾吗?
就因为这是一座以元狄人为主的小城,便要如此视人命为无物吗?
快马回了姜宅,姜玥都没等布好木敦子,直接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果然,姜府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管家顺叔正急急忙忙地在府里奔着,见姜玥来,激动的老泪横流。
“姑娘,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姜玥忙问:“顺叔,我阿爹阿娘呢?”
“前日东疆人杀进城,以来便在姜家杀人夺财,好多下人都丧了命。我们十几个人躲进地窖里,才避了灾祸。这两日,我们便是在忙着替丧生的人处理后事。”顺叔抹泪道,“地窖寒冷,又尽是尘土,夫人受了寒,病倒了!”
姜玥听完,连忙往姜母的住的地方赶。
素叶和银台急得哭起来,一路跟着姜玥跑。
“阿爹,阿娘,女儿回来了!”姜玥跑进屋,边喊着。
有下人正端着热水从屋里出来,看见姜玥,也喊着:“老爷,小姐回来了!”
床榻前,姜山正用热毛巾给闫素华擦脸,两老听见动静,连忙回头看。
姜山一对上姜玥的脸,边惊喜着起身,把女儿看了又看,直到确定她一切完好,眼中才泛起泪花来。中年男人额上刻了条条饱经风霜的皱纹,身子看起来倒是结实粗壮,一双眼睛算是炯炯有光。
闫素华也欲起身,但看起来实在是力不从心。相比姜山,她便是身量苗条,虽眼尾布了好几条皱纹,看着却并不衰老。就是因为在病中的缘故,眼眶深陷。
姜玥忙把人扶回榻上,闫素华却坚持要坐起来。素叶和银台便在她身后垫了靠枕。
“阿娘,你的病如何了?”姜玥握住闫素华的手。
姜山又在热水里过了遍毛巾,仔细给闫素华擦手,答道:“你阿娘是惊吓过度,又受了寒。大夫来开了药,说是服下不出半月也就好了。”
自小姜玥便是个能拿主意的姑娘,二老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会瞒着她。姜玥听了,才稍微放心些。
“阿爹,城里的情况在你看来如何?”
姜山面色严肃:“这次东疆人来犯颇有蹊跷,为首的那一队似乎是奔着姜家来的,外族人不应该对城里的情况如此了解才是。”
“阿玥,”姜山语气深沉,“这宜长的百姓,我姜山是护不住了。我老了,你娘这一病,我慌得实在睡不着。我准备等你娘的病见好,便去南方。”
姜山的父辈,是当年宜长城的元狄族老,一家人都对这个地方有着深深的情感。如今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确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了。
看着年迈的姜父姜母,姜玥下定决定。
“宜长城的现状,女儿一定会努力改变的!”
天色渐晚,姜玥帮闫素华喂了药,又与姜山一起用了饭。
夜色如墨蔓延开,她却并没有休息。素叶和银台给城外的妇孺送了些御寒的衣物和热水去。
姜玥带着姜宅的下人,准备去仔细查探一番。阿律曼留在客房,姜玥没有喊她,一路她驾车的时候最多,应当好生歇息一番。陆宇从自家铺子看了回来,也非要跟着去。
西北城门看着是严防死守,但那些守卫看着都悠闲得很,似乎东疆人来犯与他们无关。
去城楼查探了西北城外的情况,姜玥又去宜长城的库房、练兵场、军械仓看了一番。有六公主的令牌在手里,这里的小官还没有敢拦着她的。
担心东疆人再次来犯,姜玥回去以后彻夜未眠,写字、画图,设计了一套临时却完整的布防出来。
既然宜长的官员不愿意动这个脑子,那就由她来动。
写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姜玥一时没忍住,趴在在书案上睡着了。
清晨,外头的大雨吵醒了姜玥。有风灌进屋里,吹得她浑身发凉。
“素叶,素叶!”姜玥喊着。
在茶桌上打瞌睡的素叶惊醒,关切地小跑过来:“阿玥,怎么了?”
“你带着家丁去东城门,一定要把那些百姓接进来,如果那些守卫再反对,你就说进进来了我姜家负责。然后把人先安置在城内的荒庙里,若是有病了的,就赶紧煎药。”
素叶点头,加快脚步便去找人做事了。
重新梳洗装扮好后,姜玥披着个红锦白狐领的斗篷,拿着布防册去了的军卫处。
大概是下雨天的缘故,这些士兵竟然连巡逻都没见人影,姜玥走到军务处门口,便闻见里头香气四溢,似乎有人架了炭火,在炖肉吃。
想到城外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姜玥攥紧了拳头。
城官蒋理和军卫处将军施淮正闲散地聊着天。
施怀气愤道:“这该死的东疆人,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抢到的财物分我们一半的,不曾想背信弃义,直接就跑了。真是跟元狄人一样下贱。”
蒋理唾了口唾沫:“我呸,要不是这宜长几年没个大事儿,我做不出成绩来无处升迁,又何须跟这些下贱胚子交易。总归他们抢了东西就不来了,到时候咱们就报个大败敌军上去,没准儿还能有封赏。”
“若是把我们调到好些的地方,我也好接我家里的老母和妻儿去享享福,免得呆在这穷地方,糟心。”
“哈哈哈,蒋兄,你与我夜夜美人在怀的时候,可没见你想起嫂子。”
“快喝汤,可真是鲜亮。”
竟是这帮畜生故意为之,早些年他们最多是不作为,如今在边境呆久了,竟生了如此歹念。
姜玥握着布防册,转身离开了,斗篷扬起,她心中的怒火在不断燃烧。
“这帮蠢货,那些东疆人看见宜长城如此景象,只怕已经在筹兵准备来动真格的了!”
果然,大雨还未停歇,便有东疆骑兵的踏马声夹杂在雨声里,轰隆隆地靠近宜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