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只剩了你
三葳山
自那天起，白卿和一白在山中留了下来，尽管方木一直不肯透露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白卿知晓，飞羽定是为了自己和孩子才会只身离去，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她。
这漫山遍野的梨树下，白卿守着一白，守着她最爱吃的白梨，等着她，等她笑意盈盈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等飞羽再轻唤他一声，“白卿…”
说及此处，方伯的热泪悄悄溢出了眼眶，他望向窗外，“但她，却一直没有出现…一直，没有…”
没有，出现…
憧限曾给过芜愿一掌，他的法力如何，繁霜自是知晓，母上独自面对憧限，恐怕是，并无生还的可能…
父上一心在等着她的飞羽，却不知，母上可能早就已经…
繁霜的头，低低的垂着，繁霜难过，难过到排山倒海…
为母上，为父上，也为自己的无礼…
年幼时的一白，不想整日呆在这无聊的山中，闷闷不乐，父上贴心的递过来一颗大大的白梨，“一白，吃颗梨，心情就会变好…你母上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了…”
一白嗔怪父亲，满山都是梨，有什么可稀罕的，他一把推开父上手中的白梨，扭过头不再理白卿…
白卿看着被一白打落滚到一边的白梨，忽地湿了眼眶，“白梨，不能弃…”，那日，白梨落地，飞羽便不见了，一家三口再也没有过重聚之日…
繁霜至今还记得，那日父上迈步拾起梨子时的沉重步伐和落寞背影
听闻方伯讲述过往，忆起那日，繁霜悔恨不已。
父上，抱歉，当时我不该推开你…
我不该推开满心惦念母亲的你…
即使你万般思念，但母上，却一直也没有出现…
你，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我的母亲，你的飞羽…
伤感中的繁霜，忽地感到左肩上多了些许重量，还有一片温热，他侧过头，一段缠绕着殷红腕带的小臂，一张修长有力的手掌，紧紧的握在自己肩头。
芜愿正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的悲伤，他的神情，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谁又能真的做到与自己感受相同…
但，芜愿做得到…
芜愿与繁霜，似乎心有灵犀，仿佛一脉相承，他眼中的悲伤，他心里的疼痛，较繁霜，有过之而无不及…
沉默了许久，繁霜道：“父上…他？…”，三葳山早已没有了父上的影子，那一世的一白死后，他定是心痛不已，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又过得如何？
方伯叹息道：“已是五百多年…转眼间，你又到了这个年纪…绞痛可愈来愈频繁剧烈？…”
一白失去护心翎后，心如刀绞三百年，直至生命终结。但，那一世早已过去，缘何方伯还要询问心绞之事？他又是如何知晓？…
方伯看着深思疑惑的繁霜，道：“你以为悄悄的躲起来独自承受这一切，你父上就没有发现端倪么？…他，早就知晓你失去了护心翎…”
繁霜一怔，父上，居然，早就知晓…
“你的每一次疼痛，老白都看在眼里…孩子，你在默默的承受心绞，老白何尝不是在偷偷的流泪…他每日都在怪罪自己，他怪自己没有履行对飞羽的承诺，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他没有脸面告诉飞羽，自己没有守护好儿子的护心翎羽…”
繁霜的心，沉重无比…
父上的谈笑风生，父上的毫不知情，竟皆是在隐藏，他隐藏起自己的悲伤，只为不再增加自己的负担…
“我时常去三葳山探访老白，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一同在找寻、商讨去除心绞的方法…但…花费数百年，仍旧无济于事…我们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救你的法子…”
繁霜眼眉低垂，微微侧头却没有看向芜愿，繁霜不想再提及心绞之事，不想让芜愿知晓自己救他一命的代价是什么，他又何尝想增加芜愿的负担…
可芜愿，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繁霜的脸庞，热泪漫出眼眶，悄悄的滑落脸颊…
这一瞬间，被方伯捕捉进了眼底，他不由曲眉看着芜愿眼中的泪，诧异疑惑…
许久后，他才回过神，继续道：“自古以来，苍鸾若失去了护心翎羽，不但会疼痛致死，而且，死后的丹元亦会消散，永不复存在…那日，你离开三葳山后，老白就悄悄的跟在你身后，他，眼睁睁的看着你痛苦离去，即使心痛万分却依旧强忍着，安静的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直到你丹元浮起，他才肯放声痛苦，肝肠寸断…他这一生只为了飞羽和你而活，可你们却先后弃他与不顾…”
听及此处，繁霜的隐忍再也不能抑制，原不想让父上担忧，没想到，他却亲眼目睹了自己死去…这对于疼爱自己的父上来说，是何等的残忍至极…
繁霜的眼前被泪水冲刷到模糊…
“父上…”
“一白，不孝…”
泪流不止的繁霜耳畔忽地回响起方伯说过“丹元消散！”，他忽地起身，永远消散，那自己为何还活着？！
繁霜看向方伯，仿佛明了了一切，眼泪蓦的滑落，“父上他？…”
方伯渐渐起身，立在窗前，“你是老白的儿子，你是老白和飞羽的儿子…老白怎么能允许你永远消失…为了你和飞羽，他可以做任何事…那次我去三葳山见他之时，他便告诉了我他的决定…你离去的那天，不止老白在，我，也在…我亲眼看着他击出自己的丹元，看着他用自己的命护下你丹元不散，以待来世…而他…终于在等待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繁霜身子一颤，立站不稳，“父上…”，眼帘已合，但泪水仍旧无法被拦截，它们冲破阻挡，涌出繁霜眼眶，流过他悲伤的脸庞…
父上，你为何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等了母亲一辈子，你小心翼翼的呵护了我一辈子，就连死，都是为了我…
你还未曾为你自己而活…
父上…
父上…
“我，为何而活？”将军少时一心赴死前，曾向天问道，为何而活…
此时的繁霜亦抬头而视，我为什么活着？…我活着，父上便不在了…
我活着，是以父上的离去为代价么？…
父上…
这扇门后的往事，为何是这般残酷…
残酷到，素日冷清的繁霜，亦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冰冷彻骨…
繁霜失去了重心，仿佛飘在云端，身体里好像失去了所有血液，所有骨肉，轻飘无力，如同茫茫无际大海中随波漂泊的一片浮萍，无根无望…
有些摇晃的繁霜忽地抵在了一面胸膛之上，停下了飘荡…
耳畔传来芜愿的声音，“一白…”
繁霜缓缓抬头望向芜愿，四目皆泪眼朦胧…
“一白，我还在…”
母亲，下落不明…
父上，因我逝去…
芜愿，事到如今，我的身边，只剩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