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五百年
繁霜刚被芜愿拉到他的身后，却见一道白色从身侧“噌！”的划过，直奔独龙！
是孟极！
纵使它是天下地上稀罕的灵兽，纵使它这一跃冲出了数丈之远，但在这弱水之中，也只能称为临死前的壮举。
想必它自是知晓这一点，所以孟极才会拼尽全力径直冲向独龙，而后，死死的咬在它的前腿！视死如归。
受此袭击，独龙顿时剧烈的抽动起来，一声哀嚎呼啸随之响起，血液从孟极的齿缝涌出，瞬间在河水中散漫开来，随浪逐流。
疼痛使得长长的红色龙身如同蚯蚓一般不停的颤搐扭曲着，龙尾不停的飞舞翻搅，带起滔滔巨浪！
无数浪涛撞击在水帘上，整个村落晃动不止！房舍的木窗、门框纷纷崩裂开来，飞速射向一众老少！
他们先后倒地不起，痛苦，且惊慌…
村外，孟极牢牢咬住独龙，任凭它无论耸动也不肯松口，忽见独龙张开大嘴，一口将孟极从自己的腿上扯了下来！那粗壮的前腿上即刻失去了一块儿血肉，露出染血白骨！
但孟极却更为悲惨，独龙的四颗尖牙刺穿了它雪白的皮毛，深深扎进了它的肉里，四道红血如柱坠下，径直沉落河底。
独龙嘴里叼着孟极，赤眼龙头高高昂起，两条须髯徐徐飘动，它怒目看向繁霜和芜愿！高傲传达着：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孟极行动迅速，繁霜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再抬头就看到孟极被独龙嚼在了嘴里，它性命危在旦夕，繁霜容不得再做思考，即刻向独龙走去！
眼见着独龙就在前方，但在这弱水之中，繁霜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近处、解救孟极，可别无它法，艰难行进中，繁霜忽地发现，一道宽阔的红光闪烁在自己脚下！而自己，正在缓速前行！
是，不离。
繁霜认出了这脚下踏着的、此刻正载着他前进着的，正是芜愿的长锏：“不离”，繁霜不只认出了不离，还有，身前的芜愿。
芜愿回首对着繁霜点了点头，长锏悠的斜向上，直奔独龙而行！
独龙亦直视着繁霜和芜愿，咬紧牙关，刺入孟极体内的利牙又深入了数寸，忽地奔腾而来！
双方疾驰，河水翻滚，愈行愈近中，繁霜的视线越过芜愿肩头，发现独龙的脖颈中心处有一道疤，而芜愿也似乎发现了这一幕，所以侧头看向繁霜。
繁霜知晓，独龙逆鳞，已经不在了。
但无论逆鳞在与不在，眼下都比不过孟极的性命重要，好在芜愿的长锏仍旧向龙急去，没有一丝迟疑。
独龙的那双愤怒赤眼，死死的盯着繁霜和芜愿来路，边奔腾边蓄势，但，它却忽地莫名急停！仿佛见到了恐惧之物一般，立刻松口将孟极抛出老远，随即，掉头甩尾，反向游去！
只留下，沉沉下坠的垂死孟极。
芜愿一把攥过繁霜的胳膊，长锏即刻从他们的脚下远走，顷刻飞至孟极那处！
孟极平稳的落在了那道红光之上，随着它，回向而去。
繁霜和芜愿缓缓下沉着，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孟极，一点点靠近长相留，旖然正站在水帘外，呆呆的望着这里，见孟极回来了，她才转回身，吃力的迈出步子，跟着它跨进了水帘。
孟极一进入村落，桂树下就钻出了几个身影，他们惊异的看着一柄长锏将孟极稳稳的托放在地面之上，而后快速的折返离去！
他们的目光，一会看着地上受伤的孟极，一会追随着在弱水中飞行的长锏。
他们惊讶于如此迅猛的孟极！错愕于除了独龙，这柄长锏竟也可以在弱水自由穿梭！
那几个年轻的男女，忽地看向彼此，眼神大喜，“杀了独龙我们可以出去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直到伶陌走近孟极身旁，俯身为其检查起伤口，旖然看向欢呼着的他们，说道：“好了，把药箱拿过来”，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不顾身上对伤痕欢快的向房舍跑去。
立在锏上，繁霜紧盯着独龙逃离的方向，做好了追击的准备，可长锏却纹丝未动，却忽见！
芜愿的两只胳膊向后伸了过来，低眉看着那一双摊开来的手掌，繁霜不知芜愿何意。
身前的芜愿等了半天，突然，拉起繁霜的两只手就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
繁霜即刻想要抽回！怎料芜愿的掌心顿时盖在了自己的手上！
随即不离竟猛然全速前进！
繁霜一时立站不稳，不由得紧紧握住了芜愿的双肩！
芜愿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肩头上繁霜的双手，牵起了嘴角，露出计谋得逞的坏笑。
尽管繁霜还是拿开了手掌，可芜愿仍旧盯着那被繁霜握出一丝褶皱的肩头停了许久。
弱水。
不愧是独龙的领地，所有生灵在水中都寸步难行，而它却不受弱水的任何压制，游刃有余，一路追来都不曾见到它的身影！
直到繁霜感觉他们停了下来，水中无法言语，他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稍稍侧过头才见前方有一个分叉口。
河水一分为二，向左，还是向右？不离等着芜愿的指令，而芜愿侧过头，在等待着繁霜的指令。
繁霜看着两条路，莫名的指向了左边侧。
至于为何？
繁霜不知，或许仅仅是直觉…
想必芜愿没有一丝怀疑，因为此时的不离，正在转向左侧，而后，直入河水而去！
不知追了多久，只是感觉到河水明亮了起来，水也温了起来…而繁霜却是越前行越狐疑，自己好似乎来过这里，所以，方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个方向。
忽然，左侧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划了过去！
繁霜即刻拍了拍芜愿，不离即刻停了下来，随即掉头回行。
而这一拍一停，竟如同多年好友一般熟稔默契，只是，繁霜并没有发觉他们之间的悄然变化。
河道左侧是一个洞口。
繁霜和芜愿相视一眼，迈进了洞中，这一落脚，冰冷顿时袭来！此处与洞外温暖的河水相比，简直就是极寒之地！以至于他们的面前，泛起阵阵呼出的热气，繁霜这才发觉，这洞中并没有河水。
立在洞口，见得：
洞中的墙壁上累积着厚厚的白冰，洞顶上悬挂着一柱又一柱的冰棱，棱尖细利无比，仿佛一道道坚刃，倒挂垂吊。借着水中的光亮，可以看到白冰反射出道道冷光，寒意肆虐。
渐渐前行，走在崎岖的冰道，只觉洞中越来越昏暗，越来越安静，风却越来越凛冽，眼前已经黑到什么都看不见，唯有，无尽的冰冷…
黑暗中的繁霜，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横在自己的面前，它们散发着刺骨的寒冷，而且还在不停窃窃私语着什么…
“你回来了…”
“带我们出去…”
“带我们离开这里…”
“你终于回来了…”
…
这些声音不停的环绕在繁霜周围，环绕在耳边，环绕在脑子里，它们不肯停下来，它们愈来愈烈！
甚至！变得愤怒了起来，无数私语的声音渐渐演变成了大声嘶吼。
“带我们出去！！！”
“你带我们出去！！！”
…
这些声音似乎从繁霜的心底迸射而出，他不由得踉跄了一步，可随即，一只手有力的搀扶住了他。
忽地，眼前出现了摇曳火光。
芜愿的掌心间，燃起了一团火焰，将洞中照亮…
可眼前的画面，却惊呆了繁霜的眼眸，他直直的看着，触目惊心…
只见，数具裹着厚厚白冰的尸体，伫立在繁霜身前！无比沉寂，无比冰冷…
繁霜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只觉他们似曾相识，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呆看着他们的繁霜，忽地向右望去。
那处有一张冰台，如同床榻大小，在这个冰冷的洞中，它却依旧散发着徐徐白雾，更加寒冷彻骨。
不知为何，繁霜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走向寒台…
而后…
躺在了上面…
缓缓闭上双眼…
合上眼帘，十八年周而复始的梦，再次袭来，梦中的无尽黑暗，梦中的入骨冰凉，顿时侵袭而来！！
繁霜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因为梦境与现实的感受，分明相同…
这种感觉
他皱起了眉头，猛地睁开双眼！
…
繁霜已然确定，五百年前自己落入弱水后，就被独龙带到了此处，而自己，曾在这个寒洞中，曾在这张寒床上，睡了整整五百年…
五百年，那过往的时光里，繁霜终于知晓了自己身在何处，而梦中的冰冷黑暗，也终于有了缘由。
沧海桑田，五百年后，自己竟又回到了这里。
繁霜缓缓起身，看着那些冰冻的尸体，刚才环绕在他耳畔的那些话语再次清晰，无论独龙因何要将他们封在这寒洞之中，都不是首要，眼下都必须先将他们带回村里，或许他们还有得救。
而唯一能带他们回去的，只有芜愿，繁霜道：“能否，带他们走？”
繁霜没有等来芜愿的回应，侧过头这才发现芜愿竟一直看向别处，仿佛若有所思般沉重不语，只有双肩在用力隐忍着微微颤抖。
“芜愿”。
直到片刻后，芜愿才似乎恢复了平静，他转回身顿了一瞬，对繁霜道：“现在将他们带回去，恐怕…”
繁霜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村里？”，有危险？
芜愿点头道：“我初次来时并未见到独龙，可他们却说每次踏出长相留独龙都会出现，所以，它很有可能和村里的某一位有着联系…”
所以，每当村里有风吹草动，那位就会用独特的方式召唤独龙前来猎杀。
如果真是这般，他们继续呆在洞中反而是安全的。
繁霜清楚了芜愿所言，却仍低眉疑惑着，村里诸位分明相处融洽，谁又会伙同独龙想要大家的性命？他又为何如此？
繁霜脑子里不停闪过村中每一位的画面，“是谁…”
“一白，我们很快便知”，芜愿看着繁霜，又道：“只有先解决掉独龙，他们才能平安回长相留，一白，走吧”。
再望一眼洞中的具具白冰，繁霜只得先行离去。
一入水帘，便见到村中一片破败之象…
果子滚落满地，有的被踩撵到碎裂，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的凤凰花，孟极侧躺在一颗桂树下，血迹斑斑。
房舍倾斜，门窗碎裂，村中老少遍体鳞伤，瘫坐在地上，呻吟阵阵。
这些老少中间，穿梭着族长、伶陌还有旖然，他们三位一会儿给老者喂汤药，一会儿给少年包扎伤口，一会儿语气轻柔的安慰着女孩子，忙碌不停。
村里如同家庭一般温暖，环视着眼前，繁霜看不穿这里的谁，会与残忍的独龙暗中勾结，残害同伴。
忽地，繁霜的手被一把牵起，芜愿拽着他不由分说的向一处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