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意已决
圣长？…
刚才提及暮朝之时，村里老少连现任圣长是谁都不曾知晓，如今，谁会在大家入睡后悄悄的前来询问圣长？！
立在房檐，繁霜和芜愿向下看去，见一个容貌中年的绿衣女妖。此时她正站在地上，双手不停的互相揉搓，看得出来，她的内心非常纠结。
而她在整个宴会过程中既没有族长那些老者们的欣喜，也没有青年那般好奇，一言不发，毫无存在感。
但繁霜还是曾经注意过她，那是在族长提及悠归往事之后，她突然离席而去。
此刻她又特意前来，势必有蹊跷，繁霜和芜愿相视一眼落在了她身前。
绿衣女妖缓缓抬起头，容颜不过四十，忧愁满面，眼中泪光闪烁开口问道：“圣长她…可还好？”
她如此神态定是识得圣长，繁霜回道：“一切安好”。
擦了擦眼角，她仿佛心疼无比，“苦了她了，要她一个弱女子扛起圣长之位…”
圣长虽是女子，但从未表现出软弱，她气质巍峨，慈威并济。在暮朝山带领一众武妖，对外抵抗恶鬼，于内收伏怪恶，从未有过分毫懈怠。
尽管是女子，可她担得起“圣长”二字，配得上“守护众生”之名。但圣长英明之下所承载的悲苦，仿佛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妖才能体会。
沉默了许久，她又问道：“恴念呢？她还好么？”，提起恴念，她眼中噙着的泪水悠的坠下。
恴念？…
她不仅熟悉圣长，也知晓恴念。可以看出她记挂恴念，但这个问题，繁霜却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未和恴念有所往来，甚至没有说过一个字，恴念总是阴沉着面孔，繁霜无法断定她好亦或不好。
见繁霜未作回答，女妖顿时神色慌张，忽地双手急切伸向繁霜衣襟。
芜愿见状一步横在繁霜身前，那女妖的手抓在了芜愿衣衫上， “恴念怎么了？！她发生了何事？！…”
“她现在是悠归的近身侍女”，芜愿低眉回道。
女妖听罢芜愿的回答，这才渐渐的松开了抓紧芜愿衣裳的双手，可繁霜却无法不蓦的看向芜愿，他为何对暮朝了如指掌？！就连圣长侍女的名讳都精确通晓？！芜愿，远比繁霜想象中还要复杂、神秘。
“好…那就好…”，女妖惊恐之后渐渐安心，片刻后她又道出了一个名字，“高修…他…”
高修？！
羽瞳和繁霜说过，高修母上曾是圣长的贴身侍女，名叫“风荷”。彼时圣长还只是代为掌管暮朝的圣女，风荷一直侍奉其左右，她们感情甚好，远不止主仆那般简单，更似姐妹。在圣长继承圣位后，风荷就远离暮朝隐居去了。
想及此处，繁霜才觉眼前的这个女妖，自一开始见她便只觉眼熟，原是和高修有几分相似。
那她…
繁霜道：“你是，高修母上？”
绿衣女妖忧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你们识得我儿？”
果真如此，她就是高修母亲、圣长侍女：风荷。
面对风荷询问，芜愿点头回道：“他们皆为暮朝护使”。
提及高修，风荷的脸上闪现出身为人母的骄傲神色，说道：“我儿，顶天立地”。
她的身份已然清晰，但繁霜却心生疑惑，高修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深山隐居，可为何她却出现在弱水河底？
芜愿看了一眼繁霜，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问风荷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未料想，芜愿此话一出，她蓦地侧过头看向地面，颤抖说道：“我确实不应该在这里，我早就该死…”
早就该死？…
繁霜和芜愿即刻怔的相视一眼，她不是迫不得已才在此地的，她是…她是来此寻死的…
高修母上颤抖着说道：“我愧对圣长…若不是我，当年…她，她不会…”，她忍不住的哭泣，话语断断续续。
尽管她未曾言明，但繁霜亦听出了些端倪，当年的圣长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此事皆由高修母上错手造成。她无比愧疚，故而，才会以死谢罪。但没料想，她投入弱水自尽未果，竟鬼使神差的到了这个村落，活了下来。
至于当年发生了什么，既是圣长的私密之事，也是高修母上的悔恨之事，繁霜定是不会再问及。就这样不打扰的看着她，等她缓缓归回平静。
冷静了许多的风荷，面容却渐渐袭上了绝望，“赴死未成，苟活至今，如今得知他们都好，我，再了无牵挂…多谢二位”，说罢，她转身离去，步步沉重。
看着她离去背影，繁霜隐约担忧，“了无牵挂”，她，会不会再次寻死？…
忽听芜愿道：“只有活着，才能知晓他们日后，是否依然安好…”
风荷停下了脚步，仰头叹道：“如何还能知晓？…五百多年，直到你们出现，我才第一次得知暮朝山的消息。而你们，也永远走不出这弱水河…还有谁？还有谁能为我带来他们的音讯？既然他们现在都还安好，那么…生命停留在此刻，不是很好的选择么？…”
芜愿看了一眼繁霜，说道：“还有我们…我们还会回来的…”
回来？
风荷转身诧异道：“你们？……”，可转念间她又落寞道：“多谢你们的好意…没用的…这些年来，想出去的不止你们，但他们最终全都丧命在了独龙手里…你们，还是安心留在这里吧…”
风荷不会相信有谁能从独龙的手下逃离，更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死意已决。
繁霜看着转身离去的风荷，试图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说到，便能做到”。
一落河底，从见到凤凰木的那一眼起，繁霜便就狐疑芜愿曾到过弱水，也曾离开过弱水。纵使繁霜对芜愿一直心存戒备，但他方才对风荷说的那句“还有我们”，繁霜愿意相信芜愿，相信芜愿不是戏言，相信芜愿有心挽救一条赴死生命。
繁霜话落，芜愿悠的低眉看向他，牵起了嘴角，那抹笑，似乎从心底最深处萌生而出。
望着繁霜和芜愿的坚定，风荷蓦的落泪，“好…好…我信…我相信…”
风荷深深的点了点头而后转回身，抬起衣袖沾拭着眼泪，带着期盼步步离去。
繁霜不知道她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她有这种悔恨，而这悔恨，又令她痛不欲生，令她情愿去死，情愿永远沉在这弱水河底。
“愧疚，是这个世间，最残酷的感受…它如同一把利剑插在胸口，时刻提醒着自己，曾对他的万般亏欠…”
芜愿感同身受，可繁霜从未有过愧疚之感，他只道：“你，来过此处？”
芜愿回道：“嗯，一白，放心做你想做的，我一定能带你出去”，他看了看篝火旁还在沉睡的那几个男女，“我知道，你想带他们离开，我也知道，你必然会做到…”
芜愿绽开笑意，低眉看着繁霜温暖道：“你只管向前走，我一直会在你身后…”
身后。
繁霜回想起举世山初见芜愿至今，他确实始终在自己的身后，仿佛一回头便能看到他那一袭红衣，笑容明媚。
穿过芜愿的笑靥，万魄阵黑骨山上的那一抹舞动的殷红再次浮现在繁霜眼前，他又看到了一柄长枪刺穿芜愿肋下，鲜血坠落，可芜愿却牵起嘴角，绽放着笑容，一如此刻的他。
忽然！
一声低声狂啸席卷而来，整个村落都为之颤抖！
这声音是？…
独龙！！
繁霜和芜愿即刻飞身落在空地之上，只见！
村外河水中，浮现出两团红焰，那火焰在靠近…靠近…
是龙眼！
顷刻间，一条红色长龙弯曲浮现在水帘外，磅礴，嚣张，愤怒！
它围绕着村落不停的盘旋，狂躁异常！
独龙不时的仰头怒吼，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龙啸！
两只眼睛冒着熊熊火光，四只龙爪用力刨踹着，它怒不可遏，就连颚边的两条红色须髯，都在散发着浓浓怒气！
随着它的翻腾，村落外的河水泛起道道巨浪，山崩海啸般冲击向村落，那拦截着的一袭水帘，仿佛要被飓风卷走一般，岌岌可危！
果树上的果子，“噼里啪啦”纷纷掉落，凤凰木上的鲜红花瓣簌簌飘落，零乱纷飞…
房舍中的老者、篝火旁酒醉的男女，即刻惊醒，他们急忙聚在一起，满是惊恐的望着这只愤怒的红色长龙！
“独龙！…独龙来了…”
“谁？！是谁又要离开？！！”
“快躲起来！！”
声声大喊中，诸位仿佛这才缓过神儿来，“哄”的一下子四散而去，不知躲到了何处。
村落中，似乎只剩下了繁霜和芜愿一般，仍旧立在原地。
芜愿看着暴怒的独龙忽地冷笑道：“果真灵通了得~这么快，你就现身了…不过，你来得正好！”，说罢，看了繁霜一眼，二位即刻飞身穿出了水帘！
“住手！”
“哎呀！…胡闹啊！”
“快回来！”
“回来！！”
见繁霜和芜愿踏出村落，几个身影立刻从暗处走了出来，慌张的喊着，他们自是知道独龙的厉害，怎能不知，他们此一去，未必能回得来。
飞身而出的繁霜和芜愿，一穿过水帘就不可抗的定在了河水之中，无法前进半步！非但无法前行，反而在缓缓的，下坠。
这河，是弱水，是不盛万力的弱水，他们在这里，如同被巨大的一张网所裹覆，毫无战斗之力！
但这河水，却是独龙的天下！
独龙一见他们冲出水帘，一双红光赤眼更加愤怒，它张开深渊般的大口呼啸着向他们快速袭来！
繁霜直直的看着冲击而来的巨大独龙，刚一幻出冰封，忽被一只手有力的将自己向后猛的拉去！再抬眉，只见一面殷红背影，又是那一面殷红背影。
芜愿。
有没有一个谁，永远站在你的身后，专注的望着你的背影，每当你回首望向他，都会看到他那阳光一般的笑靥，而当你身陷危机之时，他会一步横在你的身前，将你护在身后，与他们，以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