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望君珍重
说是同路而已，可芜愿一路随在繁霜身后，直到暮朝山已经出现在眼前，却仍不见他有丝毫分道的意思。
“一白，那个问题…你考虑得如何？”
繁霜侧头看向身后的芜愿，不知他所指何事。
芜愿会心笑开来，在暖阳的照耀下他似乎也发着光，他的笑有着说不清的神色，又向前迈了一步，他挑眉道：“也…喜欢我”。
喜欢？！
当初彦云招来满暮朝山的姑娘任繁霜挑选，他都不曾动过分毫心思，又怎可能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九尺多高的芜愿谈什么喜欢，简直信口胡言，繁霜冷的回过头，未做理会。
“…也是可以考虑…先以身相许的”。
“你！”，繁霜蓦地转过身，目光如刀。
若不是念及芜愿曾出手相救，此刻繁霜怕是要一鞭抽在他的胸口，将他立即冻结成冰，让他再也不能开口说出半个字！
芜愿看着繁霜神情，佯装失望的叹了口气，却又满脸认真道：“一白，我可是很专一的，生世不转移的那种…”
“不需要”，繁霜迈步离去。
“先交个朋友也是可以的…”
“闭嘴”
“一白！”
…
繁霜实在不解，这个身手了得、相貌俊朗、初次见面的芜愿缘何偏偏这般自来熟，还说得一嘴莫名其妙的虎狼之词，他对自己这个男儿说话尚且如此无理随意，实在难以想象他对女子会是何等的轻薄。
大抵将他划为了不正经那一类，所以繁霜才会任凭芜愿在身后声声叫着“一白”也不再理睬。芜愿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侧目看他已经离自己十几丈之远，繁霜才终于确定自己不用再面对他的口无遮拦，径直走向了住所。
“繁霜护使，圣”
刚走至屋外，一个武妖就拱手来报，可他看着繁霜不由得怔大了眼，繁霜的脸上，手上，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就像从满是荆棘的山顶滚落到山下一般，惨不忍睹，他可是从未见过如此惨状的繁霜护使，一时惊到连话都忘了说。
“何事？”
“哦，繁霜护使，圣长有事召见”，武妖这才缓过神来，传话道。
圣长的眼线遍布妖界，怕是繁霜还在半路，她就已经知晓了繁霜动向。所以对于圣长的传唤，繁霜未有一丝惊讶。
圣长御府
宽阔的大堂中，只有圣长和繁霜。
圣长退下所有，只为问个究竟，在知晓繁霜追击丘壑至举世山后，她曲目道：“丘壑？他偷偷出现在举世山，欲以何为？”，疑惑着，她再次看向繁霜身上的斑斑血迹，惊道：“他！他是要？！”
圣长已然猜到了丘壑此番前来是为了索繁霜的命，繁霜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岂有此理！全军覆没仍不肯罢休？！！”圣长愤上眉间，怒气昭昭，但见繁霜还活着，丘壑并未得逞，转念间她忽道：“不过，若我未记错，羽瞳曾前往举世山附近找寻过你，但他并未发现你的踪迹”。
即便是现在，彦云和羽瞳还不知繁霜已经返回了暮朝，仍在山外四处找寻着无端消失了数日的繁霜。
但鬼阵与世隔绝，他们又怎会找得到自己，繁霜道：“万魄阵”。
“万魄阵？！”，圣长也没有料到，燎烈竟然动用万魄阵来杀繁霜，足见其置繁霜于死地的决心。
平复了片刻，圣长忽地意识到怪异，万魄阵乃是盛名了千年、有进无出的死阵，法力还未恢复的繁霜竟然活着从阵法中走了出来，这太过不可思议，“你，如何闯出的万魄阵？…”
繁霜将自己在阵中的境遇，简单的陈述了一番，当然，也将芜愿回忆了一番。
“芜愿？可是与你一路同行的那位红衣？”，圣长端坐高堂，却对一切了然于胸。
“是”。
“你可知他是何身份？”，圣长不是简单的询问，而是带着提醒的意味。
可芜愿仿佛是个谜，繁霜看不穿他的身份，也看不透他的秉性，只能道：“不知”。
圣长看了看繁霜，踱步思忖片刻，开口道：“繁霜，鬼阵一旦开启，旁者便再不可能踏入半步，可他却出现在阵内，此事必有蹊跷”，转既看向繁霜推测道：“他，极有可能就是丘壑的同党”。
芜愿的突然现身，繁霜当然也察觉异常，尽管芜愿扑朔迷离，口无遮拦，但不知为何，繁霜还是愿意相信他并非歹毒之徒，低眉道：“他，该是不会”。
圣长无奈摇头，笃定道：“繁霜，你的心思太过纯良。据我所知，丘壑早有谋逆之心，此番他大费周章的引你进入万魄阵，定是想要从你口中得知炽魂焰心咒。你未说，他便不可能真正对你动杀心，所以，他需要一个蒙骗、俘获你信任的同谋…”
原来圣长早就知道丘壑的野心，也对丘壑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只是，芜愿是否为丘壑的同谋？…繁霜有些难以辨认。
“无论如何，你切不可再与他有所往来，必要时，可杀之”。
杀之？…
这件事，繁霜做不出，“他，救了我”，尽管繁霜冰冷至极，但却铭记得于他有恩的每一位，师父，彦云，羽瞳，圣长，还有，芜愿。
圣长见繁霜如是说，有些许无奈道：“繁霜，你年纪尚浅，不知世间险恶”，她走了几步，望向门外，感同身受的叹道：“有的时候，你明明觉得他善良可信，但他有可能却是世间最阴险可耻的那一个！”
繁霜侧过头，看向身后这个至高无上的圣长，突然感觉她的心里似乎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厚苦痛。而她嘴里最阴险可耻的那位，似乎不是在说芜愿，而是另一个。
圣长看了许久碧空白云，才回身说道：“法力恢复如何？”
繁霜道：“仍是三成”，他的法力自从恢复到三成之后，就一直停滞不前。
圣长担忧道：“你手握炽魂焰心咒，鬼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纵使万分小心，也难保再次落入陷阱”。
她踱步道：“眼下，只有快速恢复法力才能确保你的安全…可，这法力恢复？…”，圣长陷入了沉思，不再言语。
直到很久，她才说出了一个不可能办到的法子，但即便不可能办到，繁霜也必须一试。
走出御府大门，繁霜便看到朱诺、姬池、高修和一众武妖就候在门口不远处，想必自己在御府里和圣长说的话，他们已然知晓。
果不其然，还没等繁霜走出两步，就听得姬池高声道：“呦~这不是繁霜护使么~”
他看向身后的武妖，阴阳怪气念道：“我们这位繁霜护使和鬼域真是有着不解之缘~ 先是使出鬼域秘术炽魂焰，后是从万魄阵中全身而退！你和鬼域的纠葛真是让我们百思不得其义啊~…”
周围的几个武妖听罢，左右交头接耳起来，不知私语着什么。
“姬池，休得无礼！”，每当姬池放肆的时候，总有朱诺出现，敲他一棒子。
姬池“哼”了一声，道：“你们就都偏着他吧~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把我们的命都双手奉给鬼域！”，边说着边仰头走进了御府。
朱诺无奈的摇了摇头，和高修一同走到了繁霜身前，关切道：“繁霜，可还好？”。
繁霜一直对首护朱诺敬重有加，再说无论姬池如何言论也不会影响到他一丝一毫，他颔首回朱诺道：“无事”。
“姬池向来信口开河，你不要往心里去。万魄阵凶险异常，此番破阵定是九死一，你只管好心静养，圣令有我们呢…”。
繁霜抬眉看向君子朱诺，每每见到他繁霜总是感觉春风拂面，尤其是现在，自己即将离开暮朝，或许，有去无回。可有了朱诺的这句“圣令有我们呢”，繁霜才觉踏实了许多，点头道：“多谢”…
日暮已至，醉君亭
彦云和羽瞳酩酊大醉。
彦云靠坐在亭边石栏上，举起酒坛大喝一口，长叹道：“老小子，自从咱们来了这暮朝，哪有一天消停日子~…当时下山的时候，我就说咱们一家三口天地为家、恣意快活…可你这个老鸟儿和他…偏不肯…”，彦云醉了，但却仍然记得数年前的事，也还记得羽瞳本是朱雀。
石凳上的羽瞳嗔道：“彦云，来都来了，你现在又何必提及此事？”
彦云抬手指向羽瞳，“你…你闭嘴！…就是你这个老小子！”，他晃了晃手里的空酒坛子，责怪道：“你什么都依着他！…”可他这一晃荡，竟“噗通!”从石栏上摔了下来！
那个空酒坛子，轱辘轱辘滚出好远。
彦云鼓捣了半天才渐渐支愣起来，坐在地上又继续念道：“要是不来这暮朝，他能现在这副模样？…”
羽瞳听罢，沉默不语。
繁霜炽魂焰过后的血气散尽，万魄阵后的遍体鳞伤，一幕幕出现在羽瞳的眼前，此刻的他，甚至也后悔当初没有阻拦繁霜的决定。
数年前，他们三位站在瑶光山下。
彦云满脸的兴奋大声道：“终于出山了！”，这些年，属他过的最惬意，偷溜、喝酒样样行，没想到这一出山，他却还是最激动的那一个。
羽瞳看向繁霜，问道：“繁霜，你要去何处？”
此时的他们三个面临着抉择：分开，各奔东西，或者，风雨兼程，一路同行。
繁霜回道：“暮朝山”，师父要繁霜前往暮朝山，师父的话，繁霜铭记五内。
彦云急忙说道：“去什么暮朝山？！咱这一身武艺，满满法力，凭何受那什么圣长管制~！咱哪儿都不去！天大地大世间宽广，恣意逍遥不好么~！”
羽瞳看了看彦云，又看向繁霜，一面是逍遥快活，一面是繁霜，他一时也竟不知所措。
但彦云的这一番美好自由畅想，丝毫没有打动繁霜，他道：“告辞”。
彦云一步横在繁霜身前说道：“我不去暮朝！除了暮朝，哪儿都行！”
繁霜低眉一瞬，侧过身绕开了彦云，向前走去。可走出了几步又突然停下，郑重俯身拱手道：“繁霜，谢过二位多年垂怜，愿君珍重”，说罢，转身迈出了步子。
从小到大繁霜都不善言语，这一次，是繁霜十几年来来说过字数最多的一句话，也是最温暖的一句。
羽瞳看着繁霜的背影，眼泪顿时堆满了眼眶，他看向彦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彦云，你替我们去恣意快活…有时间，别忘了去暮朝看看我们”，说罢，转身赶上了繁霜步伐。
原地的彦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喊道：“羽瞳，你大爷！！”，羽瞳高高的举起右胳膊，向他挥了挥手…
…
行走间，繁霜的左侧忽然多出了一个身影…
他双手叉在腰间，念道：“一家三口，哪有分开的道理~！”
羽瞳伸出左胳膊，从繁霜的背后给了彦云一下子，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
往日浮现，羽瞳有些泪眼模糊。
彦云坐在地上，双眼通红晃悠着说道：“我只知来这暮朝山，会受着管制，会每天打打杀杀…我怎知，还要把血流干，把灵气散尽…我怎么知道，还有陷阱，还要掉进那什么万魄阵？！…”
羽瞳起身踉跄着，想要拉起彦云，边用力边说道：“行了老小子，你还不了解繁霜么…”，即便自己当年阻止了他，也是无用的。
可任羽瞳怎么拉拽，彦云也丝毫不动，他红着眼睛看向羽瞳说道：“那你不了解鬼域么？！！他们可会放过繁霜？!!”
羽瞳蓦地松开了拉着彦云的手，四目凝重…
而亭外远处的繁霜，正注视着亭中彦云和羽瞳的一切，他是来话别的，但他说不出口，只能远远的再道一声：“望君珍重”。
繁霜住所
蓝笑蹲在房门外双手杵着头，她回眸看了一眼没有光亮的房间，嘟着嘴念道：“彦云去哪儿了？！也不在冰块儿这…”
天翌低眉看着蓝笑也蹲了下来，“蓝笑…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蓝笑心不在焉的回道：“嗯…天翌，你说他们能在哪儿呢？…”
天翌正经的说道：“其实，那年在望归山救你的，不止彦云哥哥，还有我…”
蓝笑托着腮，脸上的肉挤到了一处，她依旧转着眼珠子嘟囔道：“嗯…能去哪儿呢…”
天翌又道：“蓝笑，蓝笑你可在听我说话？…”
蓝笑道：“嗯，听…”
天翌深呼吸了几次，仿佛给自己打足了气，说道：“蓝笑，我想告诉你我…”
蓝笑“噌！”的站了起来，看着还在地上的天翌道：“他们一定是去望归了！彦云这个酒鬼，一定和羽瞳、冰块儿窝在酒洞喝酒呢！”
她一把拽起天翌，“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罢，她不管满脸失落的天翌，拉上他就飞身向望归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