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万魄阵
亥时。
繁霜无心睡眠。
案上放着今日朱诺送来的栯木丹。
栯木有助于灵气生成，若炼制成丹，一颗就足足需要半月。
可每隔半月，朱诺便会亲自送来一颗。
依仗着丹药，繁霜的灵气已然恢复三成，但他并没有一丝欣喜。
自醒来之后，他总是隐隐感到异常，却又无法名状这种反常到底为何，只是心绪不宁。
望着窗外明月，今日七月十四，七月半鬼气最重，不知鬼域是否真的会善罢甘休…
子时将至，房内除了摇晃的烛火，空无一物。
唯有，屏风内漫出徐徐热气…
繁霜靠坐在盆边眼帘微闭，胸口因护心翎羽不在而留下的那道疤清晰可见。
一阵微风拂过，盆边安静垂落的黑发中，有几缕高高的泛起，仿佛有一只手，将它们轻轻撩拨…
繁霜“腾！”站了起来，青丝遮住了全部腰身。
他警觉的侧耳细听着，双肩不自觉的紧绷，那道黑色瀑布两侧显露出的双臂，紧实但不夸张，线条清晰但又流畅。
房内，除了他指尖垂落的水滴“叮咚”外，没有任何声响…
繁霜渐渐的放松了肩头，伸手拿过屏风上的一件白色武裤，和一件单薄的青色繟衣，迈出了浴盆。
“嗖！”“嗖！”…
房外传出了几下声响！
刚从屏风内走出的繁霜听得真切，他立在原地挥手将烛火熄灭。
推开房门，见那远处的半空之中，悬浮着三个身影，左、右两侧的身影旁各竖立着一柄长|枪!
他们，正远离暮朝飞行！
鬼将！
仅有三个，他们是要来打探何事？
繁霜即刻起身上空，追击而去。
灵气虽尚未完全恢复，可远处的这三个鬼将似乎法力一般，始终在繁霜的视线之内。
一路追击…
眼见距离渐渐拉近。
却怎料！
他们如同发现了繁霜一般，“嗖！”的蹿出老远！
而后，忽然向下而去！
繁霜紧随其下，刚一落地，随着他们猛的转身，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在繁霜眼前！！
“丘壑…”
被追踪、被认了出来，丘壑却完全没有惊慌，仿佛早就知晓他身后的就是繁霜一般，上下打量着邪笑道：“又见面了，冰坨子！”
看着丘壑的淡定，繁霜便了然，此番是丘壑故意引他来此的。
丘壑笑道：“见到我，你不意外？…你不问问我，为何出现在妖界？”
繁霜扫了一眼周围，这里是举世山，地势险峻，是布控陷阱的绝佳地点。既是有意引自己前来，又落在了举世山，答案显而易见…
丘壑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可丘壑却一副好心肠模样，关切般说道：“你可知？你今天会死在这山中…”
若在数月前，丘壑在繁霜面前说这话，会显得他自不量力。
但如今，这恐怕真的会成为现实。
繁霜平静无颜色，生与死，皆无畏，他只在意：“鬼域，为何进攻妖界？”。
“你该回去问问你的圣长！”
丘壑满脸可惜踱步道：“不过，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有个事情，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会有炽魂焰心咒？”，他停了步子，直视繁霜。
比妖界更在意炽魂焰的，自然是鬼域了。
历来掌握在鬼王手中的心咒，却被妖知晓，还一朝毁了鬼域十余万鬼将，此仇他们自然要报。而在这之前，他们当然要穷其根源。
繁霜瞥了一眼丘壑，懒得出口半个字。
丘壑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实不相瞒，燎王派我前来就是为了除去你这个心腹大患…不过，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不用死，我亦不用杀你”。
他直直的盯着繁霜，“你只需告诉我，炽魂焰心咒！”
身为鬼王的燎烈自是知道心咒的…为何还要问？
那这一问，便不是燎烈的意图了
而是…丘壑自己的。
至于他为何要心咒？
繁霜洞悉了丘壑所想，“你要谋逆”。
谋逆二字一出，丘壑身旁的两个鬼将立刻瞪大了双眼，互相对视了一下，又飞速的低头，垂下了目光！
丘壑意味深长的一笑，缓缓走到两个鬼将的身后，佯装无意却猛的伸手夺过两个鬼将身旁立着的长|枪，挥起就刺进他们后背！！
“啊！”“啊！”
两个鬼将顿时惨叫！
长|枪直入心脏，穿体而出！
两具尸体，“噗通”倒地。
丘壑抬眉看了一眼繁霜，“别把我说得那么大逆不道，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而已…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告诉我心咒，我放你一马，公平至极”。
燎烈发兵妖界固然可恨，但无缘无故就残杀两命，这丘壑要远比燎烈凶残的多。
若是鬼域落在了丘壑手中，这五界，怕是连现在的这般境遇都不复存在。
繁霜冷冷瞥了丘壑一眼，“休想”。
“那你就得死！”，计谋未得逞，丘壑即刻暴躁，转瞬又突然变得耐心起来，“你可知，要杀你的，不只是燎王…或许还有一位，或许，他就潜藏在你的身边～若你肯与我合作，我不仅保你今夜无事，我还可以告诉你，他到底是谁”。
拙劣的搬弄是非，暮朝怎会有如此歹毒之辈。
“闭嘴”，繁霜即刻幻出冰封，踏步而出。
“不识好歹！”，丘壑刹那向后退了两步，“动手？我费了这么大周章就是为了和你单打独斗？！”
他忽地抬头，大喊道：“绝迹！”
绝迹？
鬼师绝迹。
繁霜听闻丘壑二字便就知晓啦，在这山中等着自己的不是鬼将埋伏，而是，鬼阵。
“嗖！”，丘壑突然没了影子！
瞬间！
繁霜的眼前，翻天覆地！
山峦剧烈颠簸颤动！
地上的碎石子，不停的弹跳，嗡嗡作响，生生震出几尺厚的浓浓尘土！
白月、星宿、夜空已然不再！唯有昏暗的无际乌云！
狂风呼啸大作，尘土漫天飞扬！
剧烈的晃动、嘶吼的巨风使得繁霜站立不稳，无法睁眼，那浓厚的土腥味直窜肺腑，无法呼吸…
山上的树木被狂风一颗一颗连根拔起，像野草一般被卷向空中，然后不见了踪迹！
地上的碎石，腾空而起，骤然向上直穿乌云！
颗颗石子从繁霜身侧飞速划过！
将他周身接连刮出道道血口，红血殷殷…
顷刻之间，茂密丛林的山峦竟变成了一片沙漠，荒芜寂寥，无边无际。
漫天飞沙之中，繁霜的白色发带腾空盘旋，无数青丝，不知归向何处，繟衫衣摆，随风狂舞，他看不清任何事物，只听得无数碎石击荡的“咔咔”之声，刺耳欲聋…
…
呼啸之声，碎石撞击，渐渐微弱…
繁霜置身于万里荒漠，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这好像是另一个空间，与世隔绝，在这个无尽昏暗的世界，只有繁霜自己。
而繁霜也推测出了自己身处何种阵法。
“万魄阵…”
绝迹最为盛名的便是万魄阵。
这个法阵内有多个子阵，每个子阵都有不计其数的鬼魄。
寻常的鬼魄尚未修得鬼体，自是没有攻击力的。但，万魄阵中的鬼魄却战斗力极强，各个都能夺性命，取首级！
从未有谁，能够活着走出万魄阵…
天地混沌，无尽的昏暗之中，一抹飘渺青色，没有方向孤独的行走着…
繁霜不知走了多久…
他只觉灵气在流逝，喉咙几近干涸，步履渐渐沉重。
那迈出的右脚，低低的悬起，划过一道艰难弧线，再次落向地面。
可当脚尖触地的一瞬间，黄沙顿时出现一圆黄光！！
随即，一大圈符篆乍现，无比迅速的扩成一个巨大光罩，将繁霜扣在了中心！
显然，繁霜触动了子阵，但这阵中却寂静无比。
“轱辘辘”…
一阵东西滚落的声音，沉闷传来。
一颗满脸黑血的人头滚落在脚旁。
它头发粘连蓬乱，红眼大睁，正斜向上直直的瞪着繁霜！头颅上七窍坠血，而那血，仿佛已经积瘀多时，暗黑粘稠。
“哗啦…”…
再抬头，周遭阴风顿起!
数百个没有头的躯体，脖颈切口处的道道红血，顺着衣襟向下流淌。他们手里握着侩子手行刑用的九环铁刀，双脚上锁着沉重的铁链，向着中心繁霜步步逼近，那些铁链“哗啦”划过地面，带起阵阵尘土！
行走中，无头尸胸腔传出低沉惊悚的声音“给我头…”…
头
繁霜伸手将脚边的头颅悬起，而后，挥掌推出！
那头颅洒落一道暗血，滚落在一个无头尸的脚下。
但他们如同没有感知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那无头尸抬起右脚，“咔嚓！”踩在头颅上！
脑浆、黑血四方溅出，白红的粘稠物喷向几个无头尸，牢牢的粘在裤腿上，仿佛吸血的水蛭一般！
两颗满是血丝的眼珠子从碎裂的头骨缝中迸射而飞，弹跳，弹跳，不见了踪迹…
无头尸右脚再次抬起，脚下粘连着整张头皮，拉着粘稠的血丝，丝丝晃荡，依旧迈步而来。
他们不要那颗头，他们要的是繁霜脖子上的这颗！
沉重的脚镣声越来越近，九环刀上铁环的颤动，愈来愈烈，无头尸的包围圈，渐渐缩小…
繁霜侧步旋鞭！龙鳞月白长鞭急速的画出一圈白焰！
整圈无头尸体眨眼变成了一堵圆形冰墙！
繁霜聚气全身灵气，奋力挥出一鞭！
刹那间！
无数的碎冰射向黄色光罩！
一阵绵延不断的“霹雳”声，混着血色的冰雪纷纷落下，在繁霜的周围降成一围帘幕…
繁霜抬起头，望向上方，那光罩闪烁了几下，骤的消失，只剩一地血肉碎块。
子阵一破，空中便传来丘壑飘荡的声音，“我劝你省点儿力气…不如静下心来好好考虑我说过的话，否则灵气用尽，你只有等死的份儿！”
丘壑不想一次了结繁霜，他要留给繁霜充足的时间，他要慢慢看着繁霜走向死亡。
繁霜理都没理丘壑，低眉踏出了步子，他不会考虑什么交易，也不会坐以待毙，他要，找到阵眼。
但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时光流逝，繁霜没有看到阵眼所在，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触动了子阵。
饿鬼阵
个个饿死鬼，瘦到皮包骨，他们手里拿着菜刀，锄头，砍刀，镰刀，双眼通红，张牙舞爪，行动极其迅速！
他们只有一个信仰：食物！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吃！
饿鬼将繁霜当作食物一般，望眼欲穿，饥不可耐！
向着繁霜，疯狂袭来…
瘟鬼阵
数百个瘟疫鬼，脸上、脖颈、手臂上满是水泡，脓疮，腐肉，溃烂不堪！
瘟鬼们将繁霜围在中间，直直看着肤如白玉的繁霜，怒火中烧！
他们伸手拽下脸上溃烂的血肉，半张脸皮顿时掉落！裸露出的牙齿，碾磨到“咯咯”作响！
他们扒扯下满是水泡的脖颈皮肤，血腥的脓水从指缝中呲溅而出！
瘟鬼们猛地挥臂将手中的那些溃烂扔出！无数块带着脓疮水泡的腐肉纷纷砸来！
鬼童阵
几十个年幼夭折的孩童，面色铁青，高矮不一。
但他们的脸上却挂着和年纪极不相符的邪恶。
他们手里握着短匕，昂首阔步，一步一步缩小着包围圈。
繁霜看着这些刚刚及腰的孩童，迟迟未能动手…
“停下…”
可是这些鬼童，丝毫没有情感，直直的看着繁霜，漆黑的眼中，有着无尽的凶狠，步步紧逼…
“停下…”
一丈…五尺…三尺…
直至…
数把匕刃刺进繁霜的腰身！红血顺着把把匕首汩汩流下。
鬼童们歪着头，眼中，露出了满意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