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花绿绿
暮朝山，苍松翠柏，黛青嫣然，漫山的祥和安宁。
无尽炼狱被毁，黑煞猛鬼不再，竟然连那些时常为非作歹的恶妖最近也似乎消停得很。
妖界安然无事，暮朝的武妖们出山省亲的省亲，聚众聊天的聊天，好不惬意。
就连暮朝护使们，也终于难得清闲。
“叩叩叩”
一大早，繁霜门外便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繁霜罩了件外衣，边系着边推开了房门。
听那透着礼数的敲门声，繁霜就已经知晓来者是羽瞳。若是彦云的话，就没有这般柔和了，不是大吵大嚷就是推门便进，俨然拿这儿当成他自己的家，毫不客气。
羽瞳向来心思细腻，虽繁霜总是面无表情，但他也能从繁霜冰冷的脸上解读到一些旁者看不出来的信息。
羽瞳感觉繁霜今日的心情还不错，他微带笑意问道：“起了？”
繁霜回了声“嗯”。
“我是来带个话儿，彦云要你到他的房中找他，说是有要事相商”，羽瞳道。
繁霜已经好几日都没见到彦云了，他可是很难这般消停的，八成又是闯了什么祸。
繁霜点了点头走出两步又转身看向呆在原地的羽瞳，“你？”不去？既是有要事，为何羽瞳却丝毫没有同去的意思。
羽瞳笑了笑，“不了…酒洞的酒想必是快要能喝了，我，过去看看…”。
羽瞳惯爱酿酒，彦云惯爱喝酒，所以羽瞳在离暮朝不远的望归山寻了个好地方，那个温度适宜的山洞便成了他酿酒的酒洞，羽瞳自是经常去的。
可眼下，繁霜却隐约感觉他现在要去酒洞似乎是个借口，但繁霜素来不是追问究竟的性子，迈步又向彦云的住所走去。
彦云的房门大敞四开着。
繁霜刚一走近，他就高兴的迎了出来。
彦云伸手引向屋内门口放着的一把红木椅煞有介事道：“繁霜护使，请就坐”
繁霜瞄了彦云一眼，彦云今天如此做作，定有蹊跷。
繁霜未迈步，问道：“何事？”
彦云没有回答，双手叉着腰上下打量着繁霜，连连点头道：“俊朗…挺拔…陌上如玉都比不过！好…好…”，他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忽地，彦云盯向繁霜的脖颈， “你这衣冠略有不整~”，说着手就伸了过来。
盯着彦云的手，繁霜立刻眉头皱起，侧身躲过！
他没什么忌讳，独独是受不了旁者的触碰。
可这嫌弃的拒绝，彦云早就习以为常，比划道：“头发，你的头发~”。
繁霜低眉看了看自己，许是方才急着给羽瞳开门，未曾发现有一缕头发压在了衣领里。
“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你这臭毛病得改改！~不然以后如何娶妻生子？！难不成你还一辈子不成家了~…那可是不行的…”，彦云看着繁霜拿出黑发，一边跟着他走进房门，一边不停的默叨着。直到繁霜落座，他才住了嘴。
可他又突然如同打了鸡血般变得兴奋异常，“儿子！你坐在这别动！就坐在这别动！”，说着向门外退去，还不忘又补一句：“别动！”
繁霜了解彦云的性子，自己若不安静在这等候，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定会吵个不停。
端坐在门口，繁霜冷冷无语，这“要事”，究竟是何事。
“儿子，你看！”
繁霜抬眉看去。
见彦云和一个姑娘同时出现在眼前，他们和繁霜只有一门之隔。
繁霜并不识得那姑娘，转而看向彦云，不知彦云到底要他看什么。
彦云笑着款款道：“这位是婉婉姑娘，温柔得很”。
婉婉面如其名，漂亮而内敛，她微微俯身细声细语道：“见过繁霜护使”。
彦云满意的看着婉婉，“转一圈，转一圈看看~”
婉婉果真听话，在原地缓缓撑开双臂，婀娜的转了一圈，而后羞涩的低眉带笑。
彦云这是？…
彦云和婉婉？…
繁霜一动不动的看着彦云。
彦云看婉婉的神色，满是喜欢，难道？彦云对婉婉有意？
但繁霜不解，彦云为何非要让自己看他的心仪姑娘。
正疑惑着，忽见彦云迈出两步，一脚跨进门框一脚留在门外，笑着低声问道：“儿子，这个，你可中意？”
我…可中意？
繁霜“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彦云！”
彦云脸上的笑立刻收了回去，“没看上？~…不喜欢温柔的？…”，他继续更小声对繁霜道：“别急，别急~”，说着又一步撤出了房门。
“有劳姑娘”，彦云伸手请走婉婉，又看向另一边，高声道：“下一位~”。
随即，又一个姑娘出现在了繁霜的视线中，她一身武服装扮，颇有英姿飒爽之态。
未等彦云开口，那姑娘率先对繁霜拱手道：“曼贞见过繁霜护使”，干脆利落。
繁霜没有回应，直直的盯着彦云，“你很闲？”
他万万没想到，彦云要自己来商谈的“要事”竟是相亲！！
彦云压低声音道：“这怎么是闲？！这是正经事！你为何一直冷冰冰的？为何活到现在我也没见你笑过？！就是因为你没遇到心爱的姑娘~…儿子，你好好看看~这曼贞姑娘你可喜欢？”
“闭嘴”，繁霜眼都没抬一下。
看着繁霜那比平时还要寒冷的表情，彦云咧了咧嘴，嘟囔道：“这个也不行~”，他一歪脑袋站在门口朝房外大喊道：“下一个！”
居然还有下一个？！！
“砰！”
繁霜推掌便将彦云关在了门外！
“吱嘎”，彦云转既又打开了房门，探头探脑道：“儿子，前两个你不喜欢不要紧，你再看看~”
“彦云！！”，繁霜猛地抬眉，那眼神似乎能杀死一头牛。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令繁霜更加无语。
“有劳姑娘们～”
随着彦云一声招呼，门外的空地上，居然陆续站满了花花绿绿的姑娘！！
莺声细语，“见过繁霜护使…”
这架势哪里是相亲，这分明是淫魔选妾！！
繁霜瞪向半个身子伸进门里的彦云，冷道：“出去！”
“都瞧不上？~…”，彦云这回彻底犯难了，他怕是已经把整个暮朝山的姑娘都给搜罗了过来，这满山练武的臭小子，找几个姑娘容易么~但好在姑娘们早就对繁霜敬慕有加，自然配合得很，可偏偏繁霜哪个都不肯瞧上一眼！
彦云走进屋内，摸着下巴绕着繁霜一圈一圈的边走边琢磨着，“儿子…你觉得她们配不上你？~…也对…也对…你如此绝尘，能入得了你眼的定是天下无双的女子才行…谁呢？…有谁能配得上你呢？…”
繁霜强忍着他的嘀嘀咕咕，却又见彦云忽地凑到自己身前，“难不成你中意圣长？！！”
“胡闹！”，繁霜呵斥道，圣长乃一界之尊岂能如此玩笑！
彦云丝毫听不见繁霜的话一般又接着转了起来，嘴里自顾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圣长好看归好看，就是年纪大了些，不行不行…”
“恴念？！”，彦云的一张大脸又忽地出现。
繁霜冷冷的瞥了彦云一眼，“无聊至极！”
“不会真是恴念吧？！！”
恴念是圣长的近身侍女，长得绝美却极其阴郁。
她在暮朝是个神奇的存在。
恴念是个侍女，却既不机敏也不乖巧，只是每日跟随圣长左右，从不言语，处事倒是杀伐决断。
恴念只是个侍女，但整个暮朝看到她就如同看到了圣长一般，胆颤心惊。
从圣长到恴念，繁霜忍无可忍，实属不想再多看彦云半刻，迈步便走出了房门。
“哎~儿子你别走啊！…恴念可不行啊！~我看她一眼都害怕半晌！我不同意！~儿子！你回来！…”
任凭彦云在身后叫喊，繁霜毫不理睬的踏步飞身而起。
眼下，他只想快点摆脱这个胡说八道的彦云！
半山，醉君亭。
立在亭中，繁霜眼望着亭外那片梨林，终于清净。
莫说相亲，莫说娶妻，甚至他从未想过需要谁的陪伴，他早已习惯将自己的世界封锁，不允许旁者踏入半步。
他喜欢呆在这里，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眼前的梨树，梨叶的随风浮动，空气里淡淡的梨香，都莫名的使繁霜感到安心踏实。
大抵，前生的他应该很爱吃梨子吧。
繁霜知道自己曾死过，身形俱毁，只剩下了一颗丹元。
但他记不得前世的所有，自己的双亲是谁，自己又曾遇见过谁，自己因何而死，又为何出现在不盛万力的弱水，为何，那个梦会周而复始的出现，而那个梦中的他，又到底是谁？…
这一切，他统统忘却，也没有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繁霜…”
面带笑意走入亭中的是暮朝首护—朱诺，他一袭绿服，翩翩君子。
朱诺统领暮朝所有护使，职位仅居圣长之下。他有高傲的资本，但他却从不仗势跋扈，反而处事友善谦和，事事皆以暮朝为重。
在暮朝所有武妖和护使的心中，他不似首护，更似自己哥哥一般温暖。
繁霜亦不例外，听闻朱诺的声音，他转过身，颔首道：“首护”。
朱诺走到身旁，看着繁霜垂下右手上的伤痕，开口问道：“伤，还未痊愈？”
“无妨”。
这伤是前些日子抗击黑煞恶鬼时留下的，若不是朱诺提醒，繁霜自己都未曾在意。
朱诺欣慰一笑，视线望出亭外缓缓说道：“我们暮朝，似乎从未有过这般惬意的时刻…”
往昔的暮朝，外要阻击黑煞恶鬼，内要收伏作乱之妖，山中的每一位都日日活在刀光剑影之中。
眼下，大家都沉浸在岁月静好里，就连护使集会的凤鸣信号也有些日子没有响起，甚至，繁霜忽地才意识到，圣长已经许久没有召见，更是没有下过一道圣令。
但这种平静，却令繁霜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
“可有圣令？”，繁霜问道。
朱诺摇了摇头，“圣长出山已有数日，自然不会有圣令…好在最近妖界太平得很，偶有几个恶妖出现，我已遣派姬池和高修前去收伏了”，说着，他侧过身继续道：“繁霜不必担忧，借此时机好生歇息便是”。
朱诺如是安排，繁霜理解他的用意。
数年前，彦云这个暴脾气刚到山中就和身为护使的姬池发生了冲突。
为了保护彦云，繁霜出手打了姬池一掌，虽手下留情但仍将姬池当众击倒在地，令往日横行跋扈的他，丢尽了颜面。
自此，繁霜便成了姬池的眼中钉，纵使繁霜一万个不想搭理，可姬池却执拗得很，总是找各种机会纠缠不休。
近日妖界无事，圣长又不在山中，姬池怕是更要变本加厉。故而朱诺才将他派遣出去，免得他在山中再挑起事端。
朱诺虽未曾言明，但繁霜深知他的良苦用心，“多谢”。
朱诺君子一笑，“何必言谢…”
“护使！”，一个武妖来报。
圣长不在暮朝，自然大小事务都需要朱诺主持，他微微点头，走出了石亭。
朱诺渐渐远离，繁霜依旧望向那片梨林，久久凝视。
“给～药！”
彦云满脸不乐意的将一个药瓶放在了亭中石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他有些恼繁霜，自己辛苦忙乎了好几天，可繁霜就是不领情、不听话。
繁霜回身看了看台上的绿瓶子，知晓这是何药，也就没回应。
“首护当真细致，只看了一眼你手上的伤，便就将此事记在了心里，还特意嘱托我和彦云将药带给你”。羽瞳边说边走进来，座在了彦云旁边。
一时间亭中寂静，羽瞳看着繁霜背影，胳膊肘怼了怼彦云，小声命令道：“说话”。
彦云默不作声，自己和自己置了好一阵子气，才故意挑起话茬问羽瞳道：“老小子，你的酒酿好了没有？”
羽瞳配合回道：“这几日就可以开坛了”
彦云朝繁霜道：“儿子，你听到没有？~又有酒喝了！”
繁霜背影无言，他知道这是彦云没话找话。
可一提到酒，彦云倒是当真掉了进去，他翘起二郎腿，晃动着脚尖念叨着，“羽瞳可是酿了好几种酒，桂花醉，桃花露，梨花酿…”，那脸上的表情就如同真真的把酒喝到了嘴里一般陶醉。
“这桂花醉，浓厚~桃花露，清香~梨花酿…梨花酿…寡淡，寡淡到无味…”，彦云看向繁霜，“儿子，你觉得羽瞳酿的什么酒最好？”
繁霜背影道：“梨花酿…”。
“儿子说梨花酿就是梨花酿～”
多年之后，繁霜依然记得，那时的暮朝，天很蓝，没有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