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东国,楚村。
村里有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儿,整日鼻青脸肿,常年骨瘦如柴,他没有名字。
他娘怀他的时候,爷爷不幸去世。
他生下来就不见了娘亲,有的人说他娘自杀死了,有的人说他娘和一个外地商人私奔了,但这没什么两样,都是没有娘。
满岁时,奶奶重病离去,整个家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爹。
他爹每日酗酒,似乎全年都没有片刻的清醒。每每看到他,都横眉冷对,厌恶嫌弃,恨不得他早点死掉。
记忆之中,他爹唯一一次对他笑,是在去年。
他爹破天荒的要带他外出游玩,一路长途跋涉,然后,把他卖给了“刘一刀”,刘一刀有门祖传的手艺—净身。
刘家先是低价买下男童,将其净身,然后高价卖到皇宫里,做小太监。
但他愣是从刘家的狗洞里爬了出来,凭着记忆向家走去,六七岁的孩子,自己走了数天,差点死在半路上…
一路曲折坎坷,颠沛流离,他找到了他生长的楚村,然后昏倒在了家门口。
半晌过后,外出打酒的爹才迈出家门,可瞥了一眼趴在门外的他,选择视而不见。
他爹也不是一直看不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能看得到,骂他,打他,虐待他…
为了有口饭吃,年幼的他只能上山砍柴,将辛苦砍下的树木,捆成两柱,挑在瘦弱的肩膀上,偶尔碰到几位好心人,换几个铜板。
可往往,这几个铜板还没揣热乎,就会被他爹强行抢走,拿着他用汗水换来的铜钱,去换酒喝…
村里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他们没有什么戏耍方式,唯一的乐子就是将他围起来,叫他“野孩子”,叫他“扫把星”,叫他“小太监”,朝他扔石子,向他仍果核,仍泥巴,然后迅速跑开,哈哈大笑…
他虽然清贫困苦,虽然遍体鳞伤,但从不软弱,眸子里永远闪烁着倔强和无所畏惧。
一日,他担着两捆厚重的木柴吃力的走在路上,与一位红衣女子擦肩而过,这位女子不是凡夫俗子,而是九天之上的月和神司,主宰人间的所有姻缘。
“孩子…”
他停了脚步,侧头看了看月和神司,又见她并没有要柴的意思,转身就要离去。
月和神司道:“这柴,我要了…”
他没有言语,将木柴放在了月和神司的身侧,并摊开脏兮兮的手掌问她要钱。
月和神司微微俯身,笑着道:“可我没有钱…但我能回答你一个问题,什么都可以…”
他垂下眼帘,许久后,低声问道:“人,为什么活着?…”
一个本该不谙世事,天真灿烂的年纪,居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即使是活了几千年的月红神司也差异万分,一时语塞…
她红袖下的手指轻轻点动,而后笑着说道:“也许今天你就会知道答案…回家去吧…”
他心里冰冷的哼笑一声,“家…”,转身迈出了步子…
月和神司看着孩子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他悲惨的一生,无奈的摇了摇头,满眼怜惜…
一进房门,屋里酒气熏天,那个该被叫做爹的男人,满脸胡茬,晃悠着走到他身前,“钱给我!…”
可他今天,没有钱…
他爹见他不动声色,大声吼道:“我他娘的和你说话呢!我让你把钱给我!”
他抬眉看着这个九尺多高的男人,年幼的眸子里,皆是苍凉…
男人一把拉过他的脖领,两只大手不停的在他瘦肉的身躯上,搜索着铜板的所在。
他倔强的甩开男人的手,“没有钱!”
男人勃然大怒,抬腿就是一脚,将他结实的踹倒在地!
“没钱你死回来作甚?!”
男人踉跄的走到他身前,又是几脚…
他一边踹着,一边破口大骂。
“你这个扫把星!”
“没钱!”
“你克死那么多人,你自己怎么不死!”
“你怎么不去死!”…
许是打得累了,许是喝得太醉,对他一番拳打脚踢之后,男人躺在地上打起了鼾…
他痛到昏迷,又清醒,平静的站了起来,身上又多了好多淤青,但他已经习以为常。
走出房门,又见村里的那几个孩子,气势汹汹的向自己走来。
一个指着他说道:“就是他!一定是他克死的!”
每当村里有人死去,都会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们将别人生命的终结,全部嫁祸在一个孩子的头上。
不知,今天又是谁死了…
他冷清的看着这几个高高低低的同龄孩子,将自己围在了中间。
“扫把星!你克死你家里人就算了!你为什克死我家的大黄狗!”
他哼笑一声,原来,是一条狗…
“快看!他在笑!”
“一定是他!”
“就是他!”
“打死他!为我的大黄狗报仇!”
“对!他死了咱们村就不会再有人死了!”…
几个孩子一拥而上!
他是倔强的,不停的反抗着,可双拳敌不过众脚,他很快就被打到在地,拳脚不停的猛凿在他的身上…
正打得激烈,他们忽然惊道:“哎呦!”,“啊!”
他们捂着脑袋、屁股,四下张望着,嘴里质问道:“谁啊?!”,“是谁打我?!!”
“哎呦!”,“疼!”,他们显然又挨了几下。
“快跑!”…
忽地都跑得无影无踪…
他慢慢的坐了起来,稚嫩的脸蛋儿上全是伤痕,他看着晴空万里,倔强的直视着烈日万丈,“我,为什么活着?…”
他虽然被叫做“扫把星”,会克死村里的人,但他知道,他们的死去并不是因为自己,自己从未想过要任何人死,任何人,甚至,那个叫做“爹”的男人…
他虽然只有六七岁,但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仿佛已经重复了千万年,他早就倦了…
忍着疼痛站起了身子,他抬起头望向山巅,向山中走去…
房前一颗高高的古树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孩,他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拿果子打走那几个孩子的,就是他。
他是妖,名叫“一白”。
一白生得干净俊俏,额心间有一抹淡淡的青羽印迹,睫毛纤长浓密,眼中有着璀璨星海。
他刚到这个世间六年有半,生性活泼,贪玩儿的很,尽管父上再三叮嘱不要去人界,不要去人界,可他还是经常偷溜出来。
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富丽堂皇,看过许多达官贵人,但却不知为何,偏偏在这个破败的草房前,呆看了这个惨小子好几个时辰…
看到他忽然朝山里走去,一白瞬间化成一只白鸟,好奇的跟了过去…
一白是鸟妖,但并非普通飞禽,而是妖界至臻之物——苍鸾。
苍鸾白羽赤眼,额上高耸着一支青羽,成年的苍鸾体型浩瀚,振开双翅可遮天,可蔽日。可眼下一白还小,体态也小巧轻盈许多,但在人界,这只白鸟却已经显得大到离谱。
好在这是一个偏僻的村落,人烟稀少,并没有谁发现他这个特别的存在。
白鸟就这样一路默默跟随,看着他从山下,满脸淡定却磕磕碰碰的爬到了山顶。
那个男孩儿,站在山巅,望着呼啸的悬崖,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丝忧郁,连眼睛都不曾闭上,瞬间跌落!…
他要,亲眼看着自己,死去…
急速下落中,他张开了双臂,耳畔响起死亡的风声,但他听起来却是那么悦耳,以至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终于,解脱了…
都说,人将死之时,会看到这一生之中,自己所留恋的画面。
但坠落崖下的他,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出现,他的生命里,没有任何人或物值得缅怀…
可,突然间!
他的眼前出现一大片雪白!
随即摔在了一团绒羽之中!
他落在了一只白鸟的背上,带着他急速向山巅飞去!
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情形,他便重新回到了崖顶,一团白雾中走出一个俊美明媚的男孩儿,一白。
他既没有惊讶遇见了一只硕大的白鸟,也没有惧怕这只鸟居然化成了人,仿佛久经沧桑,看遍万物的大人一般,沉稳到匪夷所思…
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又猛地看向一白,稚嫩的眉目间袭上愤怒,“你!…”
一白走到他身前,笑着说道:“一白,我叫一白”
他并不想知晓对面的是谁,瞥了一眼,又倔强的向悬崖走去。
一白立刻拽过他的胳膊,死死的拉着,不肯放他离开。
他挣了半天也没逃脱,气愤道:“你为何要阻拦我?!”
看着有些不识好歹的他,一白认真问道:“你为何非要寻死?…”
他沉重老成的回道:“活着,不就是为了死…”
一白眼珠流转,有了一个确保他不再轻生的法子,左手将他的胳膊攥得更紧,右手卸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那是一枚镂空雕刻的飞鸾白玉,是当年父上赠给母亲的定情信物。母亲说,如果有一天一白遇到了自己的心仪女子,便可将这块白玉赠给她。
小一白不懂什么是心仪,只知道,他不想让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同龄人死去。
一白拿过他的手,将玉佩放在他的掌心,“这个,给你…”
他猛地缩回胳膊,自己虽然穷,但从未要过别人的施舍!
一白拉过他的手腕,认真说道:“不是给你,是请你帮我保管…这个对我很重要,将来,我会找你要回来的…”
他的手上,满是擦伤,疤痕累累,他看了看掌上的玉佩,一把推向一白,“收回去!”
一白将双手背在身后,并接着退了两步,明媚的笑道:“再会…”,说着,化为一只白鸟,绕着他盘旋了一圈,然后远远飞走…
万里天空,白鸟消失了踪迹…
他低头看了白玉好半天,落日余晖洒落一身。
悬崖上的他,不容拒绝的接受了一个承诺。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彼时他们如何得知,十余年后他们以命重逢。
千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