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静！
说话声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屋里原本在收拾东西的人都默默停住了手。
罗丽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雷秀华说的话，什么叫把全家都掏空？
她跟五叔家这个二弟媳没怎么接触过，此刻眼神不由看向了正跟家里兄弟聊天的丈夫, 是她幻听了还是理解错了？
“赵玉生！” 赵金生没理自家媳妇，手指微动，抽到一半的香烟直接被大拇指和食指碾灭。
随着这声呵斥, 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尴尬和冷凝气氛在不大的屋子里蔓延，屋里的视线全都落在了身为雷秀华丈夫的赵玉生身上。
赵玉生面色冷凝, 手背青筋暴起, 双目沉沉看向一脸委屈的雷秀华，胸膛起伏不定, 好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了些, 忍下了心头那股暴虐的冲动。
雷秀华不明所以, 罗丽不说话她觉得十分委屈, 但她不是傻子, 屋里人都生气了她是能看出来的, 往常她敢跟男人闹, 但是对上赵家其他人，她没这个底气，只得委委屈屈看向了赵玉生，一脸我都是为了家里着想, 但是我懂事我受了委屈也忍着的模样。
赵玉生暴怒, 但却没法跟蠢货讲道理, 在兄弟面前丢脸丢大了不说，关键是在马上就要办喜事的档口，雷秀华这话挑拨离间的心思摆在明面上, 却还一副都是为了下面为成婚弟弟着想的模样，简直又蠢又坏，无可救药！
撇开眼走到刘英子身边，赵玉生生怕多看雷秀华一眼都再控制不住情绪，“不用理她，大喜的日子别被不懂事儿的坏了心情，妈，家里的东西您和爹说了算，只有那没出息的才盯着家里的东西，儿子这么大个人了，能养家，至于那不知事儿的，就当她是个屁给放了，别影响妹妹心情。”
“赵玉生你什么意思？我还不是为了家里好？大嫂你评评理。”听见自己丈夫居然这么说自己，雷秀华气得脸都白了。
雷秀华知道赵玉生是个要面子的，在家说他总是不听，说多了居然还跑出去，她只有一个亲妯娌还远在天边，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跟她一样想法的，再看到这满屋子的嫁妆，哪里还忍得住。
哪家能给这么多嫁妆？
家里儿子不用过了？
还有，哪儿有女方办婚宴的？这么多添妆都算自家的人情，赵秋苓拿着添妆风风光光嫁了，以后家里人情往来不全都得自家还？
作为嫁进来的媳妇儿，赵家的一切都有自己一份，雷秀华光算算这些要还的人情就已经恨不得晕过去了。
被雷秀华拉住当做一拨儿的，对方还要哭不哭一脸求大嫂做主的模样，罗丽着实有些无语，玉生这个媳妇嫁进来也有一年了吧，不知道家里这些个嫂子里面就她跟秋秋关系最好吗？
看在赵玉生还有在座长辈的份上，罗丽没说话，只是脸色已然十分难看，胳膊动了动，试图从雷秀华手里抽出来，没想到却被拉得更紧了。
雷秀华压根儿没想过罗丽会跟她不是一条心，都是媳妇，怎么可能看着婆婆偏心偏到天边去了还无动于衷的？
虽然两人不是一房的，但大伯那房也没少出，何况听说爷爷奶奶还私下塞了私房钱，这些可都是孙子的，雷秀华坚信罗丽心底也是非常赞同她的。
要是真不介意，刚才就不会看着一屋子的嫁妆说出那种话了，自己才嫁进来不久，在赵家说话没什么分量，罗丽这个大嫂就不一样了，要是她肯说几句，那家里肯定是要重视的。雷秀华想得好好的，把罗丽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怎么可能放开她。
罗丽不敢太用力怕伤了雷秀华，试了几次都没能把自己胳膊抽出来，已然失了耐性，沉声道：“你放开！”
“不放。”雷秀华又加了些力道。
“我知道，嫂子肯定跟我想的一样，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总归我是新媳妇，我不怕得罪人，反正都是为了家里着想，以后大家就都会明白的，爸妈那么偏心，家底都给了秋秋，以后竹生麦生怎么办？就是我大嫂，她离得远不知道，要是知道了，难道就没点儿想法？家里还有这么多妯娌，家家都给秋秋凑嫁妆，长辈们是愿意，小辈们呢？秋秋就是出嫁的时候风光，但是因为这些跟家里兄弟离了心，难道就真的好吗？”
“你给我闭嘴！”赵玉生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骂出来，顾不上这屋里许多人，自己上前把雷秀华拉了过来，也让罗丽终于摆脱了雷秀华，松了口气。
“弟妹，这些东西都是大家自愿给的，秋秋是家里唯一的妹妹，没人有想法，你想多了。”都是女人，罗丽虽然明白雷秀华的小心思，但也知道她的工作情况，只以为对方心疼钱。
罗丽虽然不是很喜欢她的行为，倒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能理解，趁赵玉生发火前，委婉的提了提，希望对方能明白过来，可惜对方没领情。
“你不用说嫂子，我知道的，你也为难。”
不是！
我为难什么？
寨子里如今家家户户赚钱靠的是麦生的人脉和手段还有秋秋的方子，虽然活是村里人干，但老农民哪儿有惜力气的？从前活也不少干，但不也一样穷？
现在，活还是一样干，但门路人家找，风险人家扛，钱大家一起赚，村子里的日子是眼看着好起来的。
今天这添妆，家家户户礼金丰厚异常，与其说是给小辈的添妆不如说是给金主的面子，人家靠自己拿到的，有旁人什么事儿？
雷秀华依旧一副我懂你，我理解你的模样看得罗丽牙疼，对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她不知道，不过就是真傻，能提醒一回就已经是看在妯娌的情面上了，罗丽瞥一眼面色难看的叔叔婶婶，退到丈夫身边不再说话。
眼见越闹越大，赵秋苓赶紧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对着几个哥哥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明白且不介意，赵玉生铁青的脸色缓和一些，刘英子赵杉木两个还是黑着脸没说话，但也不会拂自家姑娘的面子，作为‘外人’罗丽一家才是最尴尬的，连忙帮忙打起圆场来，又有其他人帮忙活跃气氛，这一场风波这才遮过去了。
只有雷秀华，见状再也忍不住，眼里先是在眼眶里打转，之后眼眶里兜不住，一滴滴掉了下去，他们兄妹情深，那自己呢？
她也不哭出声来，就是无声流泪，偶尔实在压不住了有些抽搭，但就这样才显得更可怜。
当然，这里没人可怜她，就都是觉得尴尬，刚刚勉强维持的和谐是维持不住了，罗丽这些个隔房的亲人都只能尴尬地道别离开，给赵秋苓自家腾出地方解决。
赵玉生瞥见，才压下去的气一时又翻涌上来，大喜的日子又哭又闹实在是晦气，黑着脸打算把人拽出去。
“等等！”不知什么时候点上了烟锅的赵杉木出声。
雷秀华还以为是公公明白过来要重视她说的话了，一个振奋，用力一扭，居然真的被她给挣脱了桎梏。
“爹！”赵玉生不明所以，望向坐在客厅上首的亲爹妈，怕他们多想，面色焦急地想解释什么。
赵杉木‘当’地一声敲了敲铜制的烟锅，没搭理儿子，反而面色平静地看向正殷切等着他做主的雷秀华，“老二媳妇说的也有些道理，既然这样，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爹！”赵玉生白了脸，“您别管她，她就是欠收拾，你放心，明天正日子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赵玉生书念得多，又是个干采购的，年纪轻轻做到经理的位置靠的就是他本身八面玲珑的性子，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乐意把事情做绝，对于妻子也一样，他不像长辈们一样气急了打老婆，也不爱和女人计较，实在生气，说几句重话冷个几天也就罢了，实在没想到之前还算管用的方法这次居然没用了。
听懂了亲哥的潜台词，赵秋苓不赞同地沉了脸，“哥！”不管怎么样，男人天生体力占优势，吵架怎么吵她不管，打人赵秋苓不允许。
“行了！都回来坐下！”一直没说话的刘英子终于开了口。
雷秀华不知道这家人又在打什么哑谜，只知道这一家都欺负她，婆婆开了口，她干脆第一个气哼哼坐下来，反正都已经说出口了，不管怎么样，她今天一定要个说法！
这做派看得赵家其他人心里都带上了火气，赵麦生跟才回来的赵竹生更是阴测测地盯上了亲哥哥，赵秋苓虽说拿着这份嫁妆自觉理直气壮，家里赚这些钱她也是出了力的，但父母偏爱自己也是事实，从前她只是觉得高兴、幸福，如今有别人点出来这份不公，想想上辈子不被偏爱时自己的感受，对上哥哥们突然就有了些心虚和尴尬，一时也没敢开口说话。
各自找了凳子坐好后，屋里安静了片刻，随着这份安静，气氛也显得尤为凝重起来，雷秀华感受着空气中对于她的不善，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起来。
她嫁进来这许久，跟公婆一家相处时间并不长，只知道家里因为在农村，吃喝不愁，这一年每每回来，除了婆婆偶尔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以外，家里人都很和善，要不是这次对小姑子实在偏心太过，她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对上赵家一家，想到这里，她突然后悔，要是先写封信给大嫂通通气就好了，虽然大嫂离得远，但都是嫁进来的外人，肯定跟她一条心，这会儿也不用她自己孤军奋战。
雷秀华的心思没人猜，赵家人都在等着赵杉木开口，好半天，才终于看见赵杉木放下了他的烟杆子。
“老二媳妇说的也有道理，你们都长大了，结婚生孩子，都要有自己的小家，再像以前一样确实不合适。”
“爹”
“胡说！”
“爹！”
赵家几个孩子一听就急了，赵杉木这话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妥协，听的人实在是难受的很，赵秋苓当下就站起来准备走过去。
赵秋苓家其实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分了家，几个孩子各有各的工作，婚前工资往家里上交一半，婚后就不交了，家里的地是公家的，私人财产只有一座房子，以及赵杉木夫妻这些年攒的钱。
但父母的钱是父母的，婚前交的钱在结婚的时候也都拿出来做了聘礼，多的也都以红包的形势给了新媳妇，实际上，赵杉木夫妻手里的钱都是自己攒的，主要就是家里那几个山头的干果和加工猪肉脯和金针菇的抽成，这一部分，相当于是赵麦生和赵秋苓让的利，跟其他人压根儿就没关系。
就算雷秀华不清楚父母手里钱的来源，她不相信对方不清楚自己小家里夫妻两个人的收支。
结婚后没给家里交过一分钱，这会儿还惦记上了老人手里的东西？
这可不是性格问题，而是品行问题！
赵秋苓想开口，却被刘英子一个手势给制止了，只得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雷秀华听着这话，再见赵秋苓这受气的模样，心里有了底，脸上就先带出来三分笑，刚刚的害怕也不翼而飞，转而殷切地看着赵杉木等他接下去的话。
“咱们家也没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说法，老大离得远，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除了老大两口子，剩下的人也难得聚这么齐，干脆今天就把家分了吧。”
赵杉木话落，不给别人反驳的机会，开始说起家里的事情，“咱们家的情况大家应该都很清楚，除了麦生，其他人都有工作，城里户口是没有自留地的，自然就没有分地这回事，工资和口粮各有各的定量，也没有要分别人口粮的道理，这两样就照旧。”
“只有麦生留在家里，以后我们老两口就跟着麦生过，这屋子，我也不偏袒谁，现在谁住的，只要我们活着，就还是谁的，里头的家具摆件也一样，等我们不在了，屋子就留给麦生，家具这些各房自行处理，这你们没有意见吧？”说到这里，赵杉木着重看了眼雷秀华。
雷秀华被盯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摇头说：“没有。”
“那好！家里最值钱的就是这房子了，剩下的碗筷农具这些，我们也还要用，你们又不种地，这就不分了，为了公平，麦生跟我们得了农具，其他东西就不分了。”
“剩下的，还有一头猪，这是留着明天办喜事的，也不能分，鸡有十二只，明天要杀十只，鸭子也十二只，明天也得杀十只，那就还剩两只鸡两只鸭，我跟麦生不要，你们四兄妹一人一只，怎么分你们一会儿决定。”
“家里的钱都是我们老两口这些年攒的，老大老二工作之后，每个月交给家里的钱结婚的时候都已经还给你们了，秋秋这里也一样，她结婚，她交的钱也当做嫁妆给她，结婚时候的添妆也好收到的礼钱也好，都是你们自己收着，以后还人情也是你们自己还，我们不管，等以后老三老四也是这样，家里只帮忙办喜宴。”
“现在，家里的钱扣除掉老三老四交的，就只剩下三十四块六毛，你们要是要的话，可以分成六份，你们五兄妹加上我们老两口各一份。”
这话依旧是询问着看向雷秀华，可惜雷秀华这会儿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懵懵的，赵玉生赶紧开口，“这还没我一个月工资多，我要是还惦记家里这份钱，那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很好！
赵杉木凉凉地看了一眼二儿子，点点头，有这句话，一会儿下手可以考虑轻一分。
赵秋苓几个此刻已经明白了亲爹妈的算盘，目带同情地看了一眼还在迷茫的雷秀华，各个都乖觉地低着头看地，比听班主任训话的小学生还要乖。
“没意见的话，家里的东西就分完了，那就说说养老的问题，我跟你们妈年纪也大了。”
才怪！
分明才四十多岁，赵秋苓看着亲妈一头的青丝腹诽。
“咱们山里穷，地少，山里各种猛兽毒蛇都有，为了养大你们这几兄妹，我跟你们妈这些年起早贪黑没命地干才让你们都能吃饱穿暖都上了高中，你大哥还上了大学，我们也算是对得起你们对得起祖宗了。现在，我们年纪大了，年轻时的病痛找上门来了，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有毛病的，天天吃药，口粮我们还能挣，药费总该你们出，也不多，每家每月5块就行，不够再说，除此之外，过年过节的我就不多说了，看你们自己的心意。”赵杉木说完，顿了一下，看向闺女，“秋秋是我闺女，现在新社会了，养老不只是儿子的问题，你也要给，有问题吗？”
“没有！”赵秋苓高声回答。
“行吧，那就这样，这个年还是一起过，等过完年，下个月咱们就正式分家，该交钱就交钱。”
“是！”赵家几个孩子异口同声，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带得雷秀华也不自觉跟着喊了一声。
“不是！”回过神来的雷秀华忙喊。
她是来要东西的，怎么就一分钱没要到反而每个月要倒贴5块？
不该是这样！
家里真的没钱了？
那怎么平时生活水平那么好？
雷秀华有些怀疑，又不敢直说。
刘英子黑了脸，“怎么？老二媳妇不愿意出养老钱？”
她都忍了半天了，要不是相信老头子不是个乱弹琴的，刚才就该骂起来了，这会儿事情都解决了，这个雷秀华还要闹幺蛾子？
大概婆媳是天敌，整个赵家，雷秀华就只怕刘英子，这会儿见她黑着脸瞪过来，一下子就瑟缩起来，关键是刚刚公公一笔笔说的好像也没错？
“不、不敢！”雷秀华结结巴巴地说。
家里的东西都是儿子的，同样，儿子给父母养老也是应该的，谁家要是敢不养老人，旁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雷秀华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但，她还是觉得十分不对劲儿，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看向丈夫，对方却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那就好！
大喜的日子当着外人居然敢反了天了，当他们治不了是吧？
刘英子冷哼一声，拽着老头子出了门，紧随其后的是赵秋苓，至于失魂落魄回房的雷秀华，她是顾不上了，连同被三哥四哥一起拉去‘散步’的二哥她也懒得管。
赵秋苓没有问几个哥哥是怎么说的，也没有过问二哥是怎么跟二嫂交流的，对于二哥天黑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表示了恰到好处的关心，对于二嫂第二天一大早委委屈屈来道歉她也接受良好，至于对方那一双红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她只当看不见，顺便交待来帮忙的大表嫂看好她，别让她出来让村里人看见说闲话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