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路遥，这是小哥哥，今天来陪你玩。”
五岁那年的冬天，高傲的小路遥第一次见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小哥哥。
明明天气是那么的寒冷，对方却只穿着一套小西装制服，面不改色地站在雪地上对着路遥露出一道礼貌的微笑。
“你好，我叫费远，比你大五岁。”
“哼……”
路遥丝毫不被动容，他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哥哥，不喜欢对方笑起来露出的两个小虎牙，更加不喜欢自己的爸爸会同样亲昵地去抚摸这个小哥哥的头发。
路遥很认真地拉着路忠有的裤子说道：“爸爸，我讨厌他。”
但路忠有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的想法，只是拉开他的手，严厉道：“路遥你要懂事一点，哥哥是客人。”
而后，他也同样示意费远：“好好陪弟弟玩。”
“走吧，弟弟。”
费远讨好似的，在路忠有的注视下牵起路遥的小手。
但路遥显然不太配合：“我不要……”
费远逐渐加重起手上的力度，不给小路遥留下一丝挣脱的机会。
“我这就带他去玩。”说完，他直接将路遥拉到院子里。
直到脱离了路忠有的视线，费远才甩开路遥的手，这时候的他同样是挂着笑意，却在无形之中带给路遥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弟弟，打雪仗吗？”
费远表面上是在征求路遥的意见，但实际上，还不等路遥回答，他就把一个冰凉的雪球掷了出去。
“哇……”
雪球准确无误地打在路遥的脸上，这让他没有一点防备地哭了起来，从小一直被童舒精心呵护的他，还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
“弟弟，这么爱哭鼻子吗？”费远似笑非笑的问道。
懵懂的小路遥显然还不懂，为什么前一秒钟还在跟自己笑嘻嘻的哥哥，在下一秒钟，就会完全变成另一幅模样。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又一个雪球朝着他飞了过来。
“你是笨蛋吗？弟弟。”
“我不是笨蛋！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
小路遥揉了揉哭红的双眼，赌气一般的蹲在地上，对着不远处的费远掷出一个雪球。
五岁的孩子自然没有什么力气，雪球只是轻轻地落到费远的裤子上。
但奇怪的是，费远只是直直的站在原地，并没有还手的打算。
这对于路遥来说无疑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加重起手上的力道又掷出一个又一个的雪球，直到把两只小手冻得通红才肯停下。
“你才是笨蛋！”路遥骄傲地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满身是雪的狼狈鬼，“看吧，你输给了我。”
“是吗？”
费远望向路遥身后逐渐走近的男人，表情在瞬间变得委屈起来，弱弱的道：“弟弟，不要打哥哥了，好吗？”
路遥自然不会同意：“不要！你是坏人！”
这时候，路忠有带着明显怒气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路遥，你在做什么？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对待客人要有礼貌？”
“爸爸……”路遥突然很委屈，“我没有，明明是他……”
从那天过后，路遥总觉得自己的爸爸有哪里变了。
他曾经问过童舒：“妈妈，是不是因为我不乖，所以爸爸才不喜欢我？”
但那时候毫不知情的童舒，只是轻哄着他：“爸爸怎么会不喜欢遥遥呢？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童舒的安慰的确成功地唬住了路遥几年，只是随着路遥的长大，让他已经有了足够去辨别是非的能力，也渐渐地意识到了童舒对于自己的安慰，也许仅仅只是安慰而已。
直到路遥十五岁那年，第二次见到费远。
那天正是童舒去世后的一个月，路遥独自一人坐在泳池的旁边。
当他抬起头看到成年后的费远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什么。
尽管他再不想承认，但是费远眉宇之间的神态几乎和路忠有有着七八分的神似。
“你好，我叫路远。”
路远吗？
路遥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他。
“怎么了，弟弟，不认识哥哥了吗？”
“小时候我们一起打过雪仗。”
“这次哥哥还带你玩，好不好。”
路远依旧是同当年一样面带着微笑，但他的目光却犀利得像是一把利剑，仿佛要把什么刺穿。
“滚，离我远一点。”
路遥紧紧的拽着拳头，儿时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终于懂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路远和他的母亲！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不乖。”
路远丝毫不介意路遥那副对于自己毫无杀伤力的模样，一步步地向他逼近，轻笑着：“哥哥教你游泳好吗？”
路遥身后是注满水的泳池，而面前是如恶鬼般的路远。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秋末冬初时节，天气阴沉，到处湿冷，因为童舒的离开，路家四处的气氛就如同天气一样低沉，那本应该早早抽掉的池水却被放置到了现在。
水不受控制地窜进鼻子，头仿佛快要炸掉一般。
路遥一次又一次地挣扎，一次又一次地被路远按回到水里。
求生失败带给他的绝望，被人束缚换来的恐惧，是他现在仅剩下的感受。
随着头顶那只手的离开，路遥也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身体开始越来越放松……
“路遥，路遥，醒醒。”
妈，是你吗？你要带我逃离这里了吗？
“路，没事了，没事了。”
这时候，又一道低沉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维度传了出来。
你是谁？
路遥恍惚间见到一个身影踩着光晕向他走近。
-
天微微亮，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射在路遥苍白的脸上。
卢西恩轻轻推开房门，就看到路遥整个人蜷缩在床边，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他的身体一直在微微发颤，嘴里也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
“救命……唔……”
“妈，救我……”
卢西恩站在床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手覆在路遥的额头上，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几分钟过去，又一道呢喃从路遥的口中传出：“卢西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卢西恩不由得心里一软，抚上路遥的脊背：“在噩梦中见到我，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明白，路遥噩梦的根源根本就不会是他自己。
“不用怕，就算是真的梦到了我，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卢西恩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他在进行自我暗示一样。
这话是对路遥说的，也是对他自己。
许久，路遥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
这样，卢西恩的任务就算是到此结束，他替路遥把空调调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小心地退出了房间。
路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又梦到了路远，梦到了那个这几年来一直缠绕着自己的噩梦。
那时候的他不懂，只是单纯的以为路远是想要在泳池里将自己溺死。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才真正的意识到，比起溺死自己，路远其实更期待的是可以看到自己生不如死。
谁能料到，当路遥放弃挣扎浮在水面上的时候，是路远跳下去将他捞了上来。
“父亲，路遥准备自杀，是我把他救了回来。”
这是路远给出的解释，但很显然路忠有信了。
一个连活着都没有勇气的人，又有什么能力来继承路氏的家业呢？
从那天起，路遥被放逐了。
“啧……”
路遥揉了揉太阳穴，想要把心底里那些压抑的情绪赶快忘掉，等他靠着枕头坐起身，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借住在了卢西恩的家里。
一时间，一种不太真切的感觉翻涌而出。
路遥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茫然道：“那应该也只是梦吧？但却比梦来得更加真实。”
路遥想了半天也搞不清楚状况，直到房间外突然响起的关门声，才让他暂时收起了思绪。
“不好意思，我起得有些晚了。”
路遥倚在门边，眼看着卢西恩从浴室走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卢西恩刚洗完澡的缘故，路遥此时还能清楚地看到，水珠正一滴一滴地沿着他的发梢滑落在他的锁骨，最后没入体恤。
这一幕，让路遥不自觉地咽下口水。
好在卢西恩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扶着他在餐桌前坐下，有意问道：“怎么样，睡得还好吗？”
“挺好的。”路遥几乎是没有迟疑。
“没有做梦吗？”
卢西恩并不是有意去窥探路遥的内心世界，反而更多的是心疼。他心疼路遥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在噩梦中发出一次又一次的求救。
但路遥的关注点却和卢西恩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当他听到卢西恩这句“没有做梦吗？”，几乎是在下意识联想到了那若有似无的轻抚。
“应该做梦了吧……”路遥含糊着不敢确定。
就在卢西恩以为路遥是信任自己，会对自己敞开心扉的时候，他注意到路遥的耳朵渐渐染上了红晕。
“我也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在做梦？”路遥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唐突。
“我知道这么问可能不太好，但是你有没有在我睡觉的时候……”路遥停顿几秒，才把后面的话挤出口，“进过我的房间？”
……
空气在一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路遥迫切地想要从卢西恩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但随之而来的尴尬，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不好意思，是我搞错了。”路遥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把梦境和现实混在一起。
“我睡的很好，没有做梦，没有梦到……”
路遥越解释越乱，反倒是卢西恩的脸色也随着自己的解释，愈发沉了下去。
“我没有去过你的房间。”
卢西恩淡淡的回答，让路遥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路遥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期待着什么，又或者是在失落着什么。
他下意识不敢抬头去看卢西恩的眼睛，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卢西恩的目光死死锁定。
比起继续追问下去，卢西恩自然懂得一句中国话叫做“来日方长”。
“吃早饭吧。”
卢西恩回过头把提前准备好的早餐一一摆到路遥面前。
包子，粥，茶叶蛋，油条。
路遥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又被眼前这四样东西震惊到了：“你怎么会准备这些？”
卢西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起身找到一把稍微低一点的椅子，把路遥的脚踝放了上去。
“吃吧，小心一会凉了。”
卢西恩接二连三的举动，让路遥越来越不敢想象这个男人居然可以对自己细心到这种程度。
除了谢谢，他好像找不到第二种表达方式。
“你吃什么？”路遥对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表示抱歉，“吃茶叶蛋吗？我帮你剥？”
卢西恩盛了一碗粥，推到路遥面前，直言道：“我吃不惯中餐，这是特意给你买的。”
特意给我买的？
路遥在心里重复几次，再加上卢西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间透露出的柔和，更是让他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也顺便把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想法，全都暂时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