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宝玉木愣愣的被哄着扯出去, 却不肯离开，仍在园子里守着。
黛玉握着手走到窗前，晴雯、麝月等已赶来了, 都围着他哄劝, 宝玉只不听。
她心里怪怪的, 在贾府这些年, 不管怎样都真心待她好的，也只有老太太和宝玉了。
所以, 即便宝玉行事荒唐，他亲娘又那样，黛玉表面上也多有疏远，可心里却从来拿他当自己人的。
此时除了怡红院的人，其余看热闹的都叫晴雯、麝月撵走了。
黛玉静了一会儿，轻轻挥开来查看她手腕的圆月, 过去打开门。
宝玉脸上挂着泪，任晴雯等在一旁如何劝说, 他都充耳不闻, 只紧紧盯着房门，这会子见门开了，不由住了泪, 怔怔地望过来。
黛玉也不出去, 站在门内, 隐在忽明忽暗的斑驳竹影里，道：“宝玉, 你别闹了。我在你们家住了这么久，这会子我爹爹也进京了，自然就该回家去了。”
宝玉听了这话, 面上又滚下泪来，挣开晴雯，慢慢走过来：“妹妹就这样狠心，竟一点也不顾念我……”
黛玉蹙眉：“这话怎么说的，我就便回家了，咱们仍是亲戚，如今又都在京城，总还能常见面的。”
“亲戚？”宝玉似乎有些茫然，喃喃重复着。
他已走到近前，将旁人都抛在院子里，此时迈步进了屋里，双眼红红的望着黛玉：“你果然狠心……我的一片真心，在你眼里竟只是亲戚之情。”
黛玉闻言，吃惊的看向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刺痛了宝玉，他紧跟着上前一步 ，口中道：“这些年我为了妹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诸般情思更恐说出来扰你不安，日日藏在心里，把自己都要憋出病来了，妹妹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黛玉惊讶过后，见他咄咄逼人，满口里胡言乱语，也生气了，甩手走到一边，离他远了一些，才道：“我知道什么，我为何要知道，你这些龌龊的心思本不该有！如今还攀扯我，若传出去，叫我还如何做人呢。”
她一向待宝玉心里亲近，这会儿猛然听了那些话，心里忍不住难受，不由也哭起来。
宝玉却如遭雷击，连喘息也忘了，直憋的面色发青，半晌咳嗽起来，才接上气，一时伤心不已，更哭起来。
圆月从前也觉得宝玉很黏着姑娘，可两人自小在一处，又同在贾母跟前养着，比旁人亲近些也是有的。
他又素性是个多情的，满家子姑娘小姐、奴才丫头，他都怜香惜玉，恨不得自己才是服侍她们的。
亲戚里还有宝姑娘和云姑娘两个，也是各有各的好处，常日里总在一处玩不成望他竟对姑娘有这个心思。
呆怔过后，忙上前揽着黛玉往里间去，一边回身道：“二爷讲话可要小心些，什么都好混说的？”
宝玉却无论如何都听不进，见黛玉要进去，忽地扬声喊道：“林妹妹！求你给我一句准话儿，你心里当真半点也没有我吗？”
黛玉站住，气恼不已：“宝玉！你再犯浑，往后咱们便连亲戚的情分也没有了！”
说着摔帘进了里间，少顷传出声音，“圆月，请宝二爷出去！”
圆月满心戒备的守在一边，听见忙上来：“二爷先回去吧，仔细动静闹大了，把老太太、太太招来，到时又该怎么说呢？”
宝玉却只觉黛玉的话犹如一柄利刃扎进自己心里，疼得心口一甜，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也没了余力挣扎，任圆月拽了他出去，交给晴雯。
-
圆月看着主仆几人离开，才转身进来寻黛玉。
她正坐在窗前愣愣出神，圆月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娘别把那些疯话往心里去，咱们立马要离了这里，横竖也就这一回了。”
黛玉看着月洞窗外随风摇摆的翠竹，慢慢道：“许久不见，大家也都大了，我只当他改好了，谁知道，竟越发疯疯癫癫的……”
圆月叹道：“是啊，府里关于宝姑娘、云姑娘谁能坐上宝二奶奶的位置闹的那个样子，还有偷着设赌局的，他竟半点不知道？这会子还想把姑娘也牵扯进去……”
真当谁都稀罕似的。
亏得二太太防姑娘同防贼一般，根源竟是出自这里，果然知子莫若母吗？
黛玉不愿再讨论这些，摆摆手，道：“我去歇一会儿，你们慢慢收拾着吧。”
-
林如海申时抵达，弃舟登岸，早有林伯亲自带着人等在码头。
他回府换上官服，接着匆匆进宫面圣去了。
甄家倒了，江南便安稳了。
太上皇只以为江南还是从前的江南，却不知道，从他亲自给甄家二姑娘和北静王赐婚开始，甄家就不再只忠于他了。
说到底，是太上皇送给了甄家和北静王另一条路。
可叹他只防备自己的儿子，倒不曾对他们起什么疑心。
-
述职毕，年轻的帝王解决了心腹大患，且得了一员能助他实行新政的得力重臣，心情舒畅，亲自倒了盏茶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受宠若惊，忙跪地谢恩。
“哎，”皇帝虚扶一把，道，“江南那边，多亏有林爱卿才能如此顺利，这杯茶，你受得起。”
“况且，”待林如海起身，双手恭谨的接过茶，将喝未喝之际，又笑眯眯道，“将来都是一家人，更不用多礼了。”
林如海闻言僵住，一盏好茶送到嘴边了，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是太上皇门生，要投新主门庭本就不易，为了女儿，他拼着一身剐，九死一生做了孤臣才能被接纳。
这是第一次面见新主，实在摸不清该如何应对。
皇帝慢悠悠用了半盏茶，见他如此拘谨，心里很敷衍的替凌珺担忧了一下。
搁下茶盏，笑着道：“爱卿久在扬州，多年不见女儿，朕也不碍着你们父女团聚，喝了茶就出宫去吧。”
林如海如蒙大赦，一仰头将杯中茶饮尽，双手把空杯放在一旁桌上，躬身行了个礼：“谢圣上隆恩，微臣告退。”
-
贾宝玉在潇湘馆闹的那一场，他还没回怡红院，就已经传得无有不知了。
大家早已习惯，宝玉一经林姑娘的事便这样，一年不论大小，总得有个一二回，因都一笑而过，只平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夫人和史湘云就比旁人反应激烈些了。
王夫人念佛百遍，也压不住心中的邪火，咬牙切齿的同薛姨妈道：“我说那丫头是个狐媚子！就会勾着宝玉胡来。若老爷知道，又要打骂宝玉······一个空头县主，也值当兴头成这样，太后还能为着她打杀了谁不成？”
“荣庆堂的老东西诚心和我作对，把个好好的袭人拘回去，弄个像林丫头的水蛇腰在宝玉屋里。你等我找着机会的······”
越说越气，手中的佛珠经不住劲，眼看便要分崩离析，被薛姨妈一把拢住，好声道：“宝玉小孩子心性，他和林丫头自小一处玩，如今乍然要分开，舍不得也是正常的，这正是他重感情，我们宝姑娘不会往心里去的。”
王夫人原不是这意思，她只是要寻着机会指骂黛玉两句罢了，闻言也只得干笑两声，点着头道：“宝丫头大度。”
薛姨妈见她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引出自己这一趟的目的：“可惜这孩子命苦，摊上蟠儿这样不争气的哥哥······”
王夫人便道：“你放心吧，如今万事都已完了，恰好明儿是进宫的日子，我再提醒娘娘一句，也就差不离了。”
薛姨妈千恩万谢，又奉承了好一会子，直等王夫人气顺了，才出来回家去了。
-
却说史湘云这头，她听说了宝玉和黛玉的事，怔怔的坐了半晌，一句话未说，走到床上面朝里歪着。
过了一会子翠缕进来，见她无声无息躺在床上，以为睡了，便想过来给她盖件东西。
走到近前，却吓了一跳：湘云睁着眼睛，正默默流泪，哭的枕畔都湿了一大片。
翠缕忙去扶她，一边道：“姑娘怎么了，好好儿的，哭什么？”
湘云也不语，靠着她又哭了一会子，不知怎么突然想通了，拿袖子把眼睛一抹，坐起来道：“我不想在这里住了，翠缕，你去收拾东西，我一会儿去找老太太。”
翠缕许久未曾见过那个洒脱豪迈的姑娘了，自来到贾府住下，姑娘一日比一日沉默，越来越爱哭了，看见落花哭，看见流水哭，看见大鸟叼了虫子喂小鸟也哭。
她真是不明白，从前明明最高兴的就是能来这里小住，怎么这会子彻底住进来了，又不高兴了呢？
其实说起来，还是和宝玉有关。
宝钗认真想争什么，湘云自然不是对手。
她有整个薛家可供差遣，而史家就算在这里，也不会倾其所有只为了叫湘云嫁进贾家，更何况，他们已举家虽史鼐去外省上任了。
再者薛宝钗手腕了得，不显山不露水，却惯会诛心的，而史湘云大大咧咧惯了，弱点痛楚她全知道。
所以，若想叫她难受，实在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