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史湘云正在抹眼泪, 闻言立刻炸了：“那你是要我走？！”
宝玉已顾不得其他，只拦着圆月，口中不住声重复：“林妹妹不能走……”
史湘云也说不清自己今日怎么了。
可是即便她再不愿承认, 脑海中却又清晰的浮现出无意间看到的一幕：
宝姐姐和薛姨妈相对而坐, 薛姨妈吃了口茶, 随口般道：“林姑娘封了县主, 这回只怕连宫里的娘娘也无话了，等省亲过后, 说不得老太太便要择了日子，给宝玉定下……”
宝姐姐正在碾线，闻言不曾抬头，只隐约话中带笑：“那咱们擎等着吃酒就是了。”
“是啊，”薛姨妈叹道：“要不说林姑娘命好呢，父亲是朝廷命官, 她自己又成了县主，且不说旁的, 只论这一条, 也不用靠旁人便可活得自在，又得了这样好的姻缘……往后嫁到这里，和大家都是从小儿的情分, 又体面又舒坦。宝玉这么好的孩子, 又有那样一个姐姐, 和这些家业，这可真是享不尽的清福呐！”
接着史湘云进来, 母女俩相视一眼，揭过话头。
湘云以为自己没有往心里去，可原来潜意识里, 她早已将这些话牢牢印在脑海了，还在不知不觉中，暗暗衍生出些旁的情绪。
明明她和宝玉才是从小的情分，老太太也说了，贾家就是她的家，可为什么林黛玉一来，自己就什么都得往后排了？
这会子见宝玉这么紧张黛玉，已经是完全没有余力分给自己，不由越加气恼伤心，连眼泪也不擦了，走上前带着哭腔质问：“如今你也嫌了我，要撵我走吗？”
宝玉满心都是黛玉要走，被湘云一扯，脑子终于从混沌中扯回一丝清醒，他双手握着湘云的腕子，好声劝道：“云妹妹，我们都没有要撵你，你快别哭了。”
湘云被他握着，才要展颜，却又听他接着道：“这件事猫儿不对，可也是你先······”
方才他正对里间站着，瞧见史湘云拿了不曾剥皮的莲子喂猫，那猫原不理她，只把头扭开了事。
可史湘云顽皮，非要喂给它，绕到另一边，还想伸手扯它胡须，才被猫挠了的。
只是史湘云毕竟伤着了，又是客人，他一开始便没说。
现在竟闹到黛玉要搬走，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史湘云原本正要大哭，闻言噎住，红红的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他。
恰好翠缕见雨停了，抱着针线回来，一进门就见屋里气氛不对。
还来不及问，姑娘便红着眼眶冲过来：“翠缕，去收拾东西，这里住不得了······”
翠缕大惊，忙将针线筐放到一边：“这是怎么呢，好好儿的······”
“快去！”史湘云大声厉喝道。
黛玉一声令下，她的丫头不问缘由，不管对错，立即便去收拾。
她的丫头却拖拖拉拉，还要来问她！
史湘云又气又难过：到底不是自己家的，她心中最紧要的总不是她。
这就是她激愤之下冤枉翠缕了：自家姑娘最盼望的就是来府里小住，回回走的时候都不甘不愿，回到家中还要难过好几日，怎的这回竟主动要走呢？
总要问一问的。
见姑娘当真动了大气，也不敢再问，只得去了里间收拾。
宝玉一见她也要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中也隐隐烦躁，却还是好言劝道：“云妹妹，你最是爽快大方的，怎么今日也这般小气了，你才来这几日就急着回去，表叔父还以为你在这里受了委屈，再不肯叫你来了怎么办？”
湘云原也不想回史家，只是一时气头上，黛玉可以回林家，她一样有史家是后路。
可是婶婶本就不很高兴她来贾家，碍着老太太每每亲自命人来接才不能说什么。
她若回去，愈加不知几时才能再出来······
一时心中懊悔，却又拉不下脸面，只梗着垂首不语，将手中帕子绕来绕去。
翠缕也不想回史家，她自小在贾府长大，过得比寻常富户家的小姐还要好，自跟着史湘云到了史家，每日活计多的做都做不完，也只回来这里才能松快松快。
因此也从旁劝道：“是啊，姑娘，原是老太太想你了才接了你来的，你若就走了，老太太可该不高兴了。”
史湘云终于找到台阶，偷偷看了黛玉一眼，见她只是站着，不说话也不笑，更没有要来劝自己的意思，心里气恼，憋了半晌才道：“反正我不在这里住了！”
说着想到什么，又转晴起来：“我要去跟宝姐姐住，翠缕，快收拾东西！”
翠缕看了黛玉一眼，见她好似没听见一般，只垂首逗猫。
又看了宝玉一眼，宝玉听见史湘云不走了，也放下心来，又觉得叫她和黛玉先分开也好，便悄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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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湘云走了，屋子里一时显得空荡不少，没人说话，便静悄悄的。
圆月已经领着人将东西收拾好了，这会过来，轻声道：“姑娘，都收拾好了······”
一语未落就被宝玉打断：“好姐姐，你快别跟着起哄了，史大姑娘已认了错，咱们大人有大量，原谅她一回，岂不好？”
圆月没吭声，黛玉把猫拾起来，抱着从旁走过，去了内室，冷声落下一声道：“我们素日都是小心眼的，又小气，哪里能学的大人大量呢，宝二爷快别抬举我们了。”
明明是别人先生事端，大热天的闹了这一场，他全看在眼中，却不肯分说明白，由着湘云闹，末了还要隐晦说她小气，黛玉自然也是恼了：原来宝玉心里竟是这么看自己的，怪道他向着湘云。
宝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鞠躬赔罪，黛玉早就不耐烦了，哪里肯接受，赌气又刺了他几句。
宝玉方才淋了雨，也没来得及换衣裳，身上一直黏腻腻的，耐着性子在这里哄劝调和，心里也烦得很。
深恨自己夹在她二人中间，不能左右逢源，反倒里外不是人，一时心灰意赖，见黛玉不理人，有心想甩手离开，又怕她心里存了气，少不得压住脾气，好声赔尽不是。
黛玉将猫放在里间地上，自己面朝里歪在榻上，用帕子遮了脸，再不看他。
宝玉又站了会，只得垂首离开。
整个荣国府就像个漏风的竹筐，存不住秘密，等天彻底放晴，史大姑娘和林姑娘的猫儿打了一架，打输了负气搬去了宝姑娘那里的事已是人尽皆知。
贾母差人叫了黛玉过去，又传了宝玉，问明原委，让宝玉回去，独留下黛玉。
黛玉心里自然是有委屈的，却也怕外祖母生气，因此有些惴惴的，就见贾母面色和悦的招招手：“到我这里来。”
黛玉心中一松，便更委屈了，走上前坐下，贾母望着她肖似女儿的模样，叹了口气将人揽进怀里：“委屈我的玉儿了，外祖母都知道。”
黛玉摇摇头，一时祖孙俩相依而坐，远处看去，正是互为依靠。
此事就此揭过，事后也不知宝玉如何讨好赔礼，总算在宝钗劝和下，同湘云和好如初。
黛玉这里虽不再冷颜以对，却越加淡淡的，每日除了陪贾母说话用饭，便再不肯出屋子。
她从前虽恼贾家人因宝玉编排自己，却不曾认真恼了宝玉这个人，心里还只当他是亲近的。
这回却觉得没意思的很，彻底有些灰心。
宝玉每每来碰了一鼻子灰，消沉几日，还要兴冲冲过来。
凌珺看黛玉被贾宝玉烦的不得了，连着苦夏，人都瘦了，便去宫里讨了懿旨，借太后的名头想带着她到外头去逛逛。
这半年里，外人都道黛玉深得太后娘娘喜爱，常派人接她进宫说话。
实则大半是凌珺“假传旨意”，因对黛玉还算满意，太后和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由着他。
夜间又下了场大雨，街上空气清新，和着风很是凉快。
黛玉同凌珺并肩走在街上，后面周行和新月远远跟着。
黛玉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一时看住了，凌珺便捏着一点衣袖，带着她走。地上偶有存了水的小坑，也注意提前引着她绕开。
时近晌午，走到中心街。
这里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一座新建成的三层八角建筑矗立在街尾。
玲珑清雅，秀致婉约，在满目北方建筑中，甚是显眼，一看便知是江南建筑，更有匾额上书：淮扬馆。
黛玉驻足仰头，觉得那几个字越看越眼熟。
她侧首看去：“我不记得曾给什么人提过字？”
凌珺得意道：“我写的……”
“嗯？”黛玉闻言，转过身，玉指轻点，“给我从实招来。”
凌珺摸摸鼻尖，后知后觉的有些羞赧：他做猫时，黛玉写字，他便蹲在案上充镇纸用。
看得多了，下笔就有些不自觉的想像她靠拢。
只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好的，即便这样秀丽飘逸的笔法并不适合他。
凌珺仍是偷偷藏了她写过不要的废纸，没事便拿出来练一笔。
他重金买下这处地皮，兴建淮扬饭馆，原是因在宫中时，黛玉很喜欢一位御厨做的淮扬菜，每回都能多吃半碗饭。
凌珺打定主意要留她在京中的，为着她往后想家时，便来这里坐坐，尝尝家乡的味道，索性开了这个馆子。
里面一应装饰都是比着扬州来的，就连掌柜的和跑堂小二都是一口流利的扬州话，更别提，他亲自从宫中将那位御厨要了出来做掌厨。
建成后才发现，跟着她练的字倒是极适合给这里题匾。
黛玉说不出什么感觉，一时心里酸酸软软的。
凌珺小心看她，似乎不像是生气，便放下心来：“我只学了形，到底神不似，今日你便亲自给它题了字，将我的换下来吧？”
黛玉又仰头去看，口中道：“谁说的，我瞧着便很好，个个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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