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不知沉睡了多久，许愿终于在昏昏默默之中醒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架子床繁复的木顶，仍挂着迎亲那日的喜帐。
她下意识地微动手指，感觉到自己的手依然被玄晖握着。
许愿转眸看去，他竟俯在床边睡着了。
仅仅是这一点微小的动静，却足以让玄晖倏然转醒。
他蓦的睁眼，目光落在她清澈的瞳仁上。
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玄乎连呼吸都窒住了，生怕自己仍未醒，这一切只是梦境。
许愿没什么力气，只能轻轻地捏一下他的手掌，才让他再次回过神来。
下一刻，玄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伸手抚摸她的额角，低声说：“你醒了。”
他的声音里全是举重若轻的平静之意。
仿佛她只是在一个午后小憩片刻。
许愿凝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玄晖的面容憔悴许多，连眼窝都更深了似的，更显得鼻梁高挺。
可那双漆黑的眸子却疲惫至极，下巴也泛起青茬，像是这段时间里，都未曾在意过形象。
她的眼里忽然就落下泪来，唇角却弯起，笑着问道：“我睡了多久啊？”
尾音拖得有些长，还带了点哭腔，听着却仿佛在撒娇。
“足足半月。”玄晖也笑，指尖轻柔地抹去她的眼泪，“我真是给你吓去半条命。”
许愿的目光恍惚片刻，感叹道：“难怪我这么饿。”
玄晖见她这副模样觉得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空空如也的腹部：“医者们都说你简直是奇迹，头一回能见着冬蛰的活人，生命活动极度降低，只吊着一口气。”
听着这低能耗模式还挺节能的，许愿满意地点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玄晖沉默片刻，忽然又开口道：“谢谢你愿意回来。”
纵使别人不知其中秘辛，他却是在梦中窥见了她曾经世界的一鳞半甲。
能够回到他身边，她付出的代价比他曾经想象的要大得多。
她放弃的不仅仅是家人与生活，还有一整个时代。
许愿闻言，缓缓地伸手，玄晖见状配合地俯身，让她顺利地抱住他的脖颈。
她温柔地吻他的唇，轻声说：“我们成亲了，你身边才是我的家。”
玄晖忽而难以自持般，埋首在她温软的脖颈处。
他亲手将铃铛链子系在她的脚踝上，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她，他在等她回来。
铃铛轻灵，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许愿安抚地摩挲着他的脊背，直到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看来我是太饿了。”她撑不住了似的又往枕头上一躺，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要点菜，给我拿菜单来，我现在能吃下一头恐龙。”
玄晖笑着，学着许久以前她的语气道：“小店没有菜单，客官想吃什么？”
“我要吃油焖大虾、蒜香排骨、红烧肉！”许愿不客气地掰着手指，“还有孜然土豆粉丝煲、皮蛋豆腐和凉拌黄瓜！”
玄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转身拍了拍手，仆从们听到后匆匆走进来。
他让听梅去吩咐厨下准备饭菜，如兰去给食肆那边报信儿，竹枝去主院通知玄夫人。
听梅如兰见到许愿终于醒过来了，当即喜极而泣，抹着泪儿去做活儿了。
许愿躺了这么久，浑身不舒服，感觉身子都要生锈了。
于是她自以为缓缓撑着床坐了起来，想要下床。
玄晖见她动作生猛，赶紧站起来按住她的肩膀，紧张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起床。”许愿看着他，义正词严道，“我的身体僵硬得都动不了了。”
玄晖拒绝她的请求，又给她按回去：“不行，你现在太虚弱了，再休息会儿。”
许愿撑不住了，苦着脸耍赖道：“我又不是真的生病了。”
“但你半月没有正常进食，忽然这么大动作，身体肯定吃不住。”玄晖坚持不允，但手里拿过一个抱枕，垫在她后腰，好歹能在床上坐着了。
许愿琢磨着他说的这话，感到一丝不对劲。
于是她狐疑地盯了他片刻。
玄晖脸不红心不虚，心平气和地回望。
许愿腹诽道，这人一露出这种表情，就一定是在算计她。
果不其然，最后听梅端来的饭菜，就是清粥小菜，她的大餐根本没着落。
她长长地叹口气，想着风水轮流转，身体不好就只能吃得清寡。
在许愿寂寞如雪地喝着小米粥时，玄夫人便大驾光临了。
玄夫人听说许愿醒了，便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赶来了。
方一进门，她便眼前一亮，惊喜地走到床边来坐下，跟看熊猫吃竹子似的眼神，新鲜而慈爱地看着许愿一勺又一勺地舀着粥送入口中。
许愿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抬眸问道：“夫人，要来一碗吗？”
“不必，你喝吧。”玄夫人摆摆手拒绝道，“喝点小米粥养胃呢，这么长时间没好好吃饭，若是这会儿吃了油星子，你该反胃想吐了。”
“嗯，我知道的。”她乖巧地应声。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当初许愿给玄晖做的第一餐，就是板栗小米粥。
彼时他方下战场，油腻的食物难以入口，却将她的小米粥吃得干干净净。
行吧，也算是情定小米粥。
随着许愿的醒来，这次的风波好似已经告一段落。
但是他们却心知肚明，仍是有些障碍横亘其中，导致他们形成了些坏习惯。
比如说，不敢睡觉。
已经是深夜了，然而许愿和玄晖两个人却在床上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先睡着。
他们紧紧盯着彼此，却又不敢擅自开口谈及敏感的话题。
最终是许愿实在受不住这熬鹰似的创伤障碍。
她要命似的叹口气，主动伸手去抱住他的腰身，一条腿也直接横到他身上去。
随着她左脚晃动，那脚链铃铛的声音就一响。
许愿听着这清清灵灵的声响，更是觉得困倦不已。
于是她首先挑起了这个令人心惊胆战的话题：“你看，两个铃铛都已经恢复正常了，那么我肯定也不会走了，睡吧。”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眷恋地蹭蹭，语气懒洋洋地哄他。
玄晖炽热的手心顺势揽住她玲珑的后腰，低头印一吻在她的额头，只低低应了一声。
许愿的眼帘已经渐渐垂下，却还是坚持抬起头，碰碰他的鼻尖，又亲一下他嘴唇。
对他一番安抚之后，她的思绪实在昏昏沉沉，呢喃着陷入安眠：“不行了，我实在太困了，先睡一步……”
安稳睡到半夜，许愿不知为何忽然醒了。
她迷糊着眼一个翻身，正对上玄晖的熊猫眼，立时吓清醒了。
“你怎么还没睡呀？”许愿反应过来，真是心疼坏了，赶紧抱着他抚摸脊背，“我没走，快睡吧，你要总是这样，以后我哪里敢睡觉呀？”
玄晖也自嘲地笑笑，埋首在她的脖颈间，低声道：“哪里会知道会这般牵肠挂肚……”
许愿也知道他还未缓过来，只能轻声说道：“你要是夜夜这样熬着，身体都熬坏了，哪里还能跟我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玄晖沉默半晌，闷闷地说道：“你若不在，我跟谁白头偕老去？”
许愿闻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未曾想过这竟然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向来自信强悍的玄晖，竟然也会有这般脆弱失神的时刻。
“我知道你害怕，但也不能不睡觉呀，很快就是你出征的日子了，万一精神不济导致战场上出了差错，后果可不堪设想。”许愿劝着他，又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我若不在，你无人可白头，可我回来了，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做寡妇啊。”
听着不大吉利的话，玄晖却非是笑了：“是这个理。”
许愿亦是觉得她讲得很有道理，随即又开始突发奇想道：“你我执念已深，就算这次我离开了，你估计都能追随而来，其实也行啦，来我家吧，我养得起你。”
她回忆起梦中场景，生怕他误会了，认真地强调道：“不用父母的钱，我也养得起你。”
玄晖笑着亲她脸颊一口：“嗯，那就先谢谢夫人了。”
许愿对这声夫人很是受用，但是已经开了的脑洞刹不住车，她思索半晌又很通情达理地说道：“但是吧，你自尊心这么强，能力也不差，估计在家里也待不住，其实可以出去找份工作补贴家用，不过我们是和平年代，没有仗给你打，专业不是很对口。”
玄晖闻言，也参与了讨论：“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去打仗？再者兵法所说也并非打仗，究其本质，都是思维原则与方法，世间万物皆可运用。”
许愿也颇为赞同：“确实，若是追述其源，兵法皆是哲学课本。”
玄晖左眉一挑，笑道：“夫人也读过兵法吗？”
她自得地说：“不过涉猎一二，但是已经很有所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许愿终于把玄晖给聊困了，他头一回领教她脑海中惊人的想象力，若是不及时停止，可能天光就要亮起。
许愿仔细地观察他，感受到他的呼吸沉重而稳定。
她松口气，抱着他的腰与他相拥而眠，听着他胸膛的心跳，也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就这样慢慢来好了，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治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