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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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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京城的玄晖并不知道未来的亲亲媳妇儿已经被潘大娘惦记上。

    他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领着玄烛一道儿去了天圣宫,探访玄夫人的旧友竹语道长。

    天圣宫在京郊,兄弟两人起了个大早,纵马上山。

    山路遥远却意境颇佳,他们一路赏景谈天,而后走入森林深处这巍峨古朴的皇庙。

    神殿处远远传来古韵浑厚的唱经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安息香气。

    爬满寂寥浅苔的青石廊道上,他们随在小道童身后七拐八绕,在微凉的柔风中,他们最终来到一座偏远的小小院落。

    玄晖只记得幼时跟随玄夫人来过此处。

    不曾想这么多年,掌门道士竹语道长仍住在这隐僻的小院儿,他历经三朝,年纪已经很大了,早已不问世事,只潜心研究道学医术。

    院内仅有一棵粗壮古树,一方小井。

    竹语道长坐在古树下独自对弈,沉思之际会不自觉地摩挲手中枣木流珠。

    他们走上前去,认真严谨地行了晚辈礼,而后将玄夫人千里迢迢送来的礼物奉上。

    玄晖甚至挑了上回核雕老头儿的新作品带来——雕刻在桃核上的三清像,精细严整如斯,威严又正气。

    竹语道长白发白须,瞧着便像是挂画里的老神仙,见到两位小辈也跟高兴,寒暄几句后和蔼道:“见你们好事将近,一会儿离开之前,可去殿前上柱香。”

    玄晖承道长吉言,俯首作礼,而后眉清目朗地笑了。

    他并非不愿,只怕犯了忌讳,于是拱拱手道:“我等武将,成日泡在刀光血影里,实在不好打扰神仙们的清净地儿。”

    竹语道长抚掌大笑:“你可知,神仙谱系中有多少元帅将军?”

    玄晖听罢此言鞠躬道:“那晚辈就放心了。”

    转念又想到即将到来的婚事,又说道:“晚辈仍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道长赏脸相助。”

    竹语道长见他坦诚,摸着胡须哈哈大笑,接过他与许愿的八字看了一眼,微顿片刻,而后从善如流地替他们的婚礼择了吉日。

    在等待竹语道长抬手写字时,玄晖难免想到来前思索的问题。

    许愿身上的谜团必然与她的身世有关,他们相处至今,却仍然如同身处迷雾。

    由此,他下意识就题脱口而出:“道长,若真有异世子出现……”

    玄晖话音停了一瞬,只因不知如何言简意赅地将此事表述清明。

    但仅仅说出这几个字,连面无表情的玄烛都意外地看他一眼。

    玄烛似乎难以相信他怎会有如此离奇古怪的问题。

    与此同时,忽而一阵大风起。

    风掀起他们的衣摆,古树的树叶被吹得簌簌而动。

    空气中传来铮然浑厚的金属声音,远远传出去的时候,却又让人觉得轻灵飘然。

    他们抬头,声响来自于建筑飞檐下挂着的青铜风铎。

    玄晖蓦然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这声音真的很像每次与许愿一同入花园梦时,从远方传来的风铃声。

    此时竹语道长已经写好,将毛笔搁置一旁,将红纸上的墨迹晾着,笑呵呵地说道:“世事如幻,真假与异同又如何定义?既然万物难辨,何不剖开万象,看看本心。”

    玄晖没大听懂,但并未刨根究底,只轻轻一笑。

    方才的问题他也不再追究,那不过随性而为罢了。

    反正竹语道长也没有忽悠他的必要,说出的也是见仁见智的大道理,也没有方法论。

    又是一阵风过,锵然之声袅袅绕梁,让人情不自禁屏息静气侧耳倾听。

    不知何时,心都静了下来,那铎舌仍在空中轻巧地旋转着。

    玄晖看了一会儿风铎,不知为何想起了许愿脚踝处的铃铛链子。

    那铃铛的形状与风铎有些相似,之前许愿说里头是空心的,晃晃荡荡也没有声音。

    但自从在罗织城客栈的回忆一梦后,那铃铛竟然径自响了一颗。

    清清灵灵的声音,与这风铎声亦有三两分类同。

    竹语道长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转悠的风铎,目光悠远。

    而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句:“风铎铃响,魂可归矣。”

    玄晖不解其意,然而这一段寂寥空幻的场景却留下了深刻印象。

    事情既然已经办完,玄家兄弟也不再久留。

    他们跟着小道童去三清殿内上了一回香,像模像样地学着道童所教的礼仪拜了拜,信仰与否不提,这不过是入乡随俗的礼貌罢了。

    下山后,他们方回到将军府,玄晖就收到了来自玄夫人洋洋洒洒骂他的一封长信。

    他看得好笑,又对玄夫人的言辞感到不以为然。

    反正许愿迟早嫁给他,他的东西不都是她的,现在用和以后用有何区别?

    还未等他研墨回信,第二个噩耗又传来。

    回京休假的好日子已经彻底过去了,玄晖又被魏安帝抓去上早朝了。

    曾经的玄晖,每日凌晨叫醒他的是练兵的重任,而现在却变成了穷极无聊的早朝,文人大臣们抑扬顿挫似说似唱的奏报声,硬生生将半刻钟能说完的事情,拖到了两刻钟。

    就算他在早朝上摆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色,但对于一个秉信“兵贵神速”、善于骑兵急战的将军来说,每日几个时辰的早朝无异于一种苦不堪言的精神折磨。

    玄晖自暴自弃地想,还能再离谱些吗?

    他一个戍边将军,不在边境好好儿琢磨保家卫国的事情,被皇帝扣在京中上坐班。

    严谨一些说应该是站班,毕竟朝堂上,除了皇帝以外,谁也没座位。

    这会儿朝堂上正吵得不可开交。

    近日正逢科举,春闱已过,殿试将近。

    于是臣子们又将是否要重新开武科举一事儿拿出来讨论。

    一说要开,既然是科举是为了寻找民间遗珠,就要文武皆有,方为公平。

    一说不开,武将爵位大多是世袭,征兵考核比起科举又不大严苛,入了军营自然能靠军功一步步走上来,何苦参加科举多此一举。

    双方各有道理,玄晖随意听了一耳朵,谁知就被魏安帝点了名。

    魏安帝朝他的方向看过来:“玄卿意下如何?”

    玄晖顿了一瞬,上前一步行礼道:“回陛下,末将以为,重开武科举已是刻不容缓。”

    众人闻言略有惊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毕竟玄晖能坐上高位,不仅因为功勋斐然,也同样蒙父辈之荫。

    但玄晖作此言,七分真心,三分跟魏安帝对着干。

    他知旧事,魏安帝得位不正,是以摄政王的身份抢得宝座,自然不希望国内再出现实力强大的武将,这对他的权力是一种威胁。

    比如玄家。

    “末将一介武夫粗人,只会带兵打仗,只能粗浅说些经验之谈,众兵常有,将帅却难得,居安思危的道理亘古不变,也只有早做准备,在遇上内忧外患时,方不至于束手束脚。”

    他对此侃侃而谈,举例道:“譬如末将此次剿匪,竟是从北地边境战场直接抵达罗织城,如此十万火急之事,若末将在边境战事不顺,未能及时赶到,那么罗织城又将如何?”

    玄晖虽自谦为武夫,也不爱早朝议事,但他又不是真没念过书。

    如此寥寥几句,便潇洒大方地将此事利弊分析得明明白白。

    可这些话,却刀子似的往魏安帝心上戳。

    然而朝臣却觉得玄晖所言不无道理,纷纷赞颂他的无私。

    毕竟他一个世家子,能支持寒门选拔,已是不可多得。

    其他世家闻言,虽心有不喜,但他句句都是为大魏着想,没有任何自私之言,若是借此反驳他,倒像是有意扰乱秩序了。

    直到早朝结束,这事儿仍不了了之。

    但魏安帝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

    玄晖本就是故意为之,只为刺激魏安帝赶紧摘下那层虚伪的面具。

    他回到将军府后,坐在书房的桌案后,静静沉思许久。

    日落月升,天色黑尽,杯盏里的清茶也早已凉透。

    玄烛见他连晚膳都未用,便来书房看他,推门而入后,先是点上了灯烛。

    火光砰然而起,照亮桌案上摊开的数份公文,以及一份大魏地图。

    他扫过一眼,大抵猜到了兄长的想法:“又有战事起?”

    玄晖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十年磨一剑,陛下必会将玄家物尽其用方摧毁之。”

    玄烛仍然平静,焰色暖光在他不动声色的面容上浮动,依然遮不住眉眼中透出的冷意。

    见他未搭腔,玄晖又道:“迟早要面对的事罢了,不必过于惶恐,只不过我想着此事就似是暗藏的病,早暴露早治疗,倒悬才最煎熬。”

    玄烛强调道:“我未曾惶恐。”

    玄晖轻笑,逗弟弟的乐趣永远新鲜。

    他顺手从桌案上拿过近日各家各府投来的请帖,一封封翻看着。

    然后拎出了其中一张,在玄烛面前晃了晃。

    玄烛犹记得兄长前些日子的耳提面命,不要接近世家女。

    而且他本身就是喜静的清冷性子,见状直接拒绝道:“我不去。”

    “你怕什么?去。”玄晖一锤定音,“不去怎么搞事?”

    玄烛看他一眼,狐疑而戒备地问道:“搞什么事?”

    玄晖左眉一挑好似计上心头,笑得肆意:“刺激完魏安帝,下一个当然要轮到谢皇后,我怎么会厚此薄彼呢?越在他们眼前晃悠,他们就越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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