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玄晖在偏殿等待许久，终于有内侍前来，将他领至御书房。
魏安帝此时已经换了明黄色的常服，正坐在书案前，俯首批阅着奏折。
他走上前去，一丝不苟地行了军礼。
魏安帝见到玄晖来了，眉目舒展地笑了笑，显得威严又慈和的模样。
他将毛笔搁置一边，开始寒暄道：“朕已有多年未见玄卿了，玄将军玄夫人，可一切都好啊？”
玄晖闻言，知道魏安帝要打感情牌了，便顺势再次行了个晚辈礼。
而后他才彬彬有礼道：“谢陛下关心，家父家母都好，皆身体康健，此次末将前来，也替父母向陛下请安，祝陛下万安，长乐永康，大魏方能国泰民安，建立承平盛世。”
魏安帝岂会不知其意？
他龙颜大悦似的抚掌大笑，而后连连感慨道：“好，好，有玄家父子兵做朕的左膀右臂，还有什么可怕的？承平盛世也指日可待！”
玄晖立刻单膝跪地地表忠心：“但凭陛下吩咐，剑指之处必是锋芒所向，玄家在所不辞。”
“北地有玄家这般碧血丹心的忠臣义士镇守，朕方能安枕啊！”魏安帝喟然而叹道，“虎父无犬子，年轻代有才人出，曾经的大小战役你皆能大有作为，以及此次的围剿山匪更是了却朕的心头大患，你若不算是命世之才，无人敢担此名了！”
君臣二人虚情假意地互相吹捧一波，魏安帝满腹心思心口不一，玄晖也只是谦和恭敬地笑笑，皆不将这话听在耳中：“陛下谬赞，末将不过将不辱家风谨记于心罢了。”
魏安帝赞一声：“甚好！早年见你仍是青涩少年，如今也能承担一方重任了。”
而后他摸着胡子回忆片刻，又问道：“是了……自上回见你，过了多少年了？朕年纪大了，已经记不得许久之前的事了。你今年年岁多大了？可有婚配？”
玄晖眉毛一挑，但仍然恭敬地回答道：“末将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婚配。”
魏安帝啊地应一声，似是在玄晖的提醒中想起来了：“竟然已经六年了，从小小少年长成如此一表人才的模样，若非没有适龄公主，朕必要与玄将军做个亲家，将你聘为驸马。”
听他的语气，仿佛很可惜。
玄晖心知此问不过试探，于是行一礼道：“谢陛下厚爱，但末将已有心仪之人。”
“哦？幸好朕多问一句，否则岂不是错过一桩喜事？”魏安帝感兴趣地朝前微微探身，“是谁家贵女闺秀，竟能得你欢心？朕今日就做主，为你赐婚，喜上加喜。”
玄晖闻言笑道：“回陛下，她并非贵女闺秀，不过寒门孤女，父兄皆是黑铁骑麾下将士，不幸陨阵殉国，她如今在北地做些营生，维持生计。”
此言一出，魏安帝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地重复道：“寒门孤女？”
玄晖收敛神色，肃然答道：“正是。”
魏安帝接下来又问了许多问题，里里外外就是为了确认许愿家中并无政治军事蒙荫。
得到玄晖肯定的答复后，他反而更意外了。
这玄晖怎么回事？莫不是晃他的吧？竟能看上区区一个寒门孤女？
而且，方才魏安帝要赐婚的豪言壮语还余音绕梁呢。
……但他怎能给一介平民赐婚呢？
“平民女子怎堪配我大魏骠骑大将军府的嫡长子？婚姻之事，必要门当户对才好，寻世家贵女于你而言才是最好的，你常年在北地，京城闺秀你怕是不怎么认识，这么着吧，朕让皇后替你挑一挑，必能给你选中一门好亲事。”
魏安帝挥了挥手，随意道：“那平民女你若真喜欢，做个妾室尚可，也能保她衣食无忧。”
玄晖早便料到魏安帝会有此言，立马鞠躬拜了下去：“谢陛下好意，但末将早已作出承诺，此生非她不娶，望陛下成全。”
“哎，你这孩子，这话说得好似朕要棒打鸳鸯。”魏安帝见他浑身上下就写满了恋爱脑三个字，欲言又止地问道，“玄将军同意了？”
玄晖答道：“家父家母皆已同意，待末将此次回北地，便开始着手商量婚事。”
听到他说回北地，魏安帝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但随即又压了下去。
“没想到你也是个痴情种啊，既然玄将军都已认同，朕也就不好插这个手了。”魏安帝微微松口气，又想起刚才的赐婚之言，感觉多少有点棘手。
原本他想，玄家若是乖觉，要么顺从皇家赐婚，要么寻一户普通官家女，倒也过得去。
怎么知道直接就找了个寒门孤女啊？这跨步也太大了？
到底是表忠至过犹不及了，还是说玄晖真的耽于儿女情长？
魏安帝满脑袋官司，玄晖此时仍然一脸正直地看向魏安帝，似乎在等他兑现承诺。
早前他跟许愿说，什么都不要也得赶回去，那是哄她的。
尽早赶回去自然是真的，但什么都不要？
不可能，那可是魏安帝的好处，当然是多拿一点是一点。
现在魏安帝主动提出要赐婚，他哪里会放过这么大的美事儿？
魏安帝被玄晖炽热的眼神看得骑虎难下，暗恨自己的多嘴。
他思虑许久才缓缓道：“既然是父兄皆仗节死义，追赠官职加封恩荫也不是不可……”
玄晖立马俯首行礼：“多谢陛下恩典！”
魏安帝一口气提起来又下不去，笑脸都要撑不住。
他都还没做决定呢，这玄晖竟然就直接把路堵死了。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回了，只能定定神道：“你真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行，这事儿朕记下了，朕先谴人看看该怎么处理这事儿，若是行得通，再同你商量。”
玄晖自然无不应也，他知道魏安帝必要仔细调查一番许愿的背景，确认此人实无威胁。
但好在这早就是他已经查过的东西，身份是做不得假，许愿原先的家里也就那三瓜俩枣，根本不怕他查的。
这赐婚也是神来之笔，若真能赐婚，倒能让那些觊觎许愿的人退避三舍。
如此，玄晖也略带开玩笑的催促魏安帝道：“谢陛下厚爱，末将真希望此事能快些了了，末将等待许久，迫不及待回北地成婚呢。”
魏安帝也哈哈大笑：“急什么，成婚亦是早晚的事儿，好事多磨嘛，新娘子还会跑了不成？待封赏都下来，你再回去也不迟。毕竟许久未来京城了，你一路劳苦，还是好好休息休息，等朕的好消息吧，近日便是春闱，你也好久没看过三甲夸官的盛况了吧？”
一番客气话，并没有允诺让他回去的意思。
于是玄晖便暂时留在了京城。
他每日闲待在将军府，时不时指点玄烛武艺，偶尔与久别的同僚喝喝酒。
但仅限于关系亲近之人，其他拜帖与请帖皆是一概不收。
赴宴实在太麻烦了。
繁文缛节麻烦，吃食也麻烦。
为了掩盖不吃红肉的事情，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吃。
还有一层原因是魏安帝严密关注着他的行踪，紧盯着他回京后和谁家有过交集。
被这般监视着，谁心里也不痛快，所以有空的时候他宁愿去热闹的街上逛逛。
他想起上回逛街时见到许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准备挑一些，然后随信一同送去给许愿。
到了二十二岁的年纪，玄晖才因为送礼一事犯起愁来。
他基本未同女子打过交道，哪里晓得她们偏爱什么？
自家娘亲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主儿，上头半会儿就索然无味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什么都不爱，相当冷酷无情。
万一挑错了，惹了许愿不快该如何是好？
再说了，喜欢的东西也应是个个儿都不同的，哪有什么万能礼品。
比如熏香，他更爱沉香的稳重，玄烛就更爱檀香的清幽，主观性太强，没什么参考性。
站在街道上思考半晌，玄晖终于做了决定。
他走近街边小摊，挨个儿看过去。
其中一位摊主是个老头儿，对热闹的街景视而不见，正在仔细雕刻手中桃核。
老头儿的摊子上还摆着各式各样已经雕刻好的桃核、杏核与橄榄核，从娇嫩绽放的花瓣到金刚怒目的罗汉脸。
浮雕平雕镂空雕应有尽有，手艺精湛非常，令行人侧目。
这老头儿分明是大师水平，却甘愿在路边闲卖，满脸写着爱买买不买拉倒。
玄晖也无所谓，蹲在摊子前囫囵扫了一眼，而后从中挑了几个核雕出来，异常豪气地说：“除了这几个，其他我都要了。”
那老头儿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笑哼一声：“小伙儿眼睛挺毒。”
玄晖挥挥手，竹枝过来付了银子。
老头儿看也没看，伸手拿了个筐，一扫就将核雕都扫了进来，附赠一瓶保养油。
玄晖瞄一眼竹枝给的银子，直接从他手中拿过荷包，又从里头掏了一锭银子放在老头儿摊上，竹枝肉疼得猛然一抽气，扯着玄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少爷！哪有你这么做善事的？”
玄晖也不跟他客气：“你付的那点也忒少了，人家一瓶油都比你这个贵。”
老头儿又笑一声：“识货的人少得可怜，竹语道长的流珠都出自我手呢。”
说罢，他再也不搭腔，继续垂首钻研手中的核雕。
玄晖道声谢，这才拎着那筐子核雕走了。
“啊？这是什么厉害人物？”竹枝将信将疑，凑过去问玄晖，他对核雕着实不大懂，“竹语道长的流珠是他所雕刻？他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口出狂言？”
玄晖笑道：“自然是真有本事，就像一个吹牛的工匠，他能说所做木具卖给高官，却不敢说木具卖给了皇帝。”
他一边说着，继续往前走，心里却因为老头儿的提醒而想起竹语道长来。
此次回到京城，玄晖得了玄夫人的令去探访旧人，就是天圣宫的竹语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