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寒冷的日子慢慢过着,除夕就在漫天的暴风雪中到来了。
许愿以往从未见过如此暴烈的大雪,恐怖的风声吹得像是鬼哭狼嚎,门窗也好似蠢蠢欲动般隆隆作响,冷气嗖嗖攀爬而上。
她尚未起床,披着厚被子,坐在窗前看外头能见度不足一米的小院儿。
观察片刻,她暗暗庆幸道,幸好早就搭了棚子,否则这不得连着花圃和泥土一道儿吹走。
许愿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拿披巾将口鼻掩住,这才终于出了门。
阿川和胖哥已经起了,两人正在大门前,比划着贴年红。
窗花贴画都是阿川剪的,在这方面她手巧得多。
剪得再好,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她内心所想。
别人家的窗花都是梅兰竹菊,就她剪了一堆吃的,什么五谷丰登、仙桃、葡萄串儿、元宝鱼、大猪蹄子、鸡窝窝、红烧肉……
许愿揣着手手,站在窗前认完了各种美食菜色,胖哥连室内的灯笼也挂好了,红通通的圆肚子下方挂着缀着流苏的吉祥结。
没辙,如今只能在挂室内灯笼,放外面就吹跑了。
早饭后,三个人搭着手,将有家食肆的室内都大扫除了一遍。
这地方看着不大,好似也挺干净,可待全忙活完,竟然都已经到晌午了。
许愿从厨房里探了个头,瞧瞧空荡荡的院里。
暴风雪好似短暂地停了片刻,小院里堆积起厚厚一层白雪。
她忽然就来了兴致,跑去院里开始堆雪人。
初雪至今已经很久了,但她还并未好好儿地堆一个大雪人。
胖哥笑着跟往嘴里丢着油炸蚕豆的阿川说:“你也去玩吧,注意别冻着,我去做午饭,一会儿来喊你们吃。”
阿川应了一声,一边嚼着焦香的豆子往院里走。
她去是去了,但嫌外头冷,不是很想动,所以拖了个小板凳坐在在许愿旁边看她发疯。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年年有的东西,她怎么还这么兴冲冲?
许愿兴致勃勃地团了三个大雪球,一个挨一个地摞起来。
而后给雪球插了根蔫了吧唧的小胡萝卜做鼻子,眼睛是花圃里的黑色鹅卵石,再给它围上红色的围巾,戴上红色的帽子,小石头做衣扣。
干枯树枝是它挥舞的手臂,抱着一根扫把,像是在干活儿的样子。
非常经典的雪人形象,来自于许愿童年的记忆。
阿川眯着眼睛,在旁边看着:“你这雪人——”
许愿转过头,看着她笑着眨眨眼:“如何?”
阿川啧啧,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大像我们平日堆的那种,但又觉得有一丝眼熟。”
这时候胖哥远远地在厨房喊她们:“来吃饭啦!”
阿川看看雪人,又回头看看胖哥,忽然压低声音说:“你看这圆咕隆咚的,是不是跟胖哥一模一样?他要戴上红帽子,跟雪人简直兄弟俩。”
“嘶——”许愿倒吸一口冷气,观摩片刻后又觉得她讲得十分有道理。
两人埋头叽叽咕咕商量一番,偷偷摸摸去胖哥屋里顺了件他的外衣和帽子来。
她们三两下给雪人套好了,看着这跟胖哥九成相似的雪人陷入了沉思。
“吃饭啦,怎么还不来?”胖哥喊不来人,干脆擦擦手走出来,看这俩姑娘怎么还玩得忘乎所以了?
胖哥走到院里,先看到的是两个蹲在地上的背影,面前是个圆乎乎的大雪人。
他迟疑地看着这雪人,莫名有种照镜子的错觉。
胖哥眯着圆眼睛:“你这雪人——”
许愿和阿川同时回头看向他,眼睛亮亮的,像渴求表扬的小动物。
他顿时说不下去了:“……堆得挺不错,你们开心就好,玩够了回来吃饭。”
胖哥咳嗽一声,转身回了厨房,听到身后两人藏不住的窃笑声。
中午的饭食是一如往常的家常菜,晚上的年夜饭才是重头戏。
但他们毕竟只有三个人,吃不完也浪费,满打满算也不用做太多。
除了火锅与鱼是年夜饭的必需品,再除去送礼的部分,其他的都可以精简些,争取做出品种多、分量少的菜。
这除夕夜的送礼,是北地特有的习俗。
即是将年夜饭的主菜多准备几份,送去给关系好的亲朋好友或者街坊邻居,是让大家一起热闹过年的意思。
毕竟北地早年战乱频发,家家户户的日子都难过。
所以每逢年节时,聚在一起取暖总比独自一人孤零零挨过来得好。
而有家食肆的年夜饭主菜早就定好了。
椒盐发财鱼、清炖萝卜羊肉、东坡肉、口蘑酿虾滑、油焖笋尖儿和青菜杂烩汤,以及一些准备烫火锅的荤菜素菜。
许愿还包了最拿手的饺子,在饺子馅儿里塞了青豆,看看谁有福气能吃到。
一共三个人,她可塞了九个豆儿呢!
这么大的概率,总不能一个都吃不到吧?
胖哥自告奋勇包下了大部分主菜,但东坡肉还是得许愿来亲自操刀。据说她有独门秘方,就像是这迷倒众人的饺子馅儿一样。
看看时间,也该准备年夜饭了,许愿从柜子里拿出了冻得邦邦硬的五花肉,无奈地拍了拍,这简直能当砖头使。
实在没办法,温度太低了,就算放在室内也是这个效果。
她起锅热了一壶料酒,将肉块煮至松软,切成小方块,又下锅煎至金黄微焦,油脂吱哇翻滚冒泡,肉香已经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煎好后,她耐心地给每个小方块绑上十字棉线,为了不在炖煮过程中散开。
而后她在大锅里铺上辅菜佐料,将熬好的秘制糖汁儿与花雕酒倒入,与肉块一同炖煮。
在等待东坡肉完工的过程中,许愿顺道儿用杵子将虾肉捣成泥,一勺一勺地填入去了根的口蘑圆圆的小洞里,将其塞得满满的,再下锅用小火煎至定型。
她在锅里加了一小块乳脂,能让口蘑的味道更加香甜。
“久等啦!”许愿终于从厨房钻了出来,一手一个大盘子。
上面的菜颤颤悠悠,让胖哥看得心里都发颤,忍不住提醒道:“好好走路,当心洒了。”
“放心好了。”她笑吟吟地将大作放在桌案上,刚想拖把椅子坐下来,却听见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会来呢?许愿径自去开了门。
结果来人一进屋,胖哥和阿川刷的一声统统站了起来,木椅子发出长长一声拖音,两人皆是瞠目结舌。
竟然是玄将军夫妇与玄晖一道儿来了。
胖哥直接行了军礼,阿川也低头行了晚辈礼。
谁会想到在准备吃年夜饭的时候见到北地最高掌权者啊!这是来下乡慰问了吗?!
玄夫人裹着颜色鲜艳的斗篷,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今年的年夜饭不用给将军府上送了,我们亲自来吃。快快快,给我拿副碗筷来,还得赶下一场宴会呢,都是大鱼大肉油腻得很,我都要吃吐了!”
许愿抿唇一笑,应了一声好,便转身去厨房了。
哪怕背对着,她都感觉到玄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于是在将碗筷放至玄晖面前时,她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在他掌心轻扫而过。
玄晖抬眸,却只见到她已经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喝一口碗中的青菜汤,仍在回味手中经久不散的痒意。
“这青菜吃着可真爽口,是你们自己种的吗?冬天的青菜可不容易。”玄夫人三两口便将汤喝完,“我们倒有冬菜庄子,但是今年收成不大好,吃起来没你这个嫩。”
他们在此,胖哥和阿川难免有些拘束,手都不知往哪放。
玄夫人赶紧安慰他们:“不必如此,大过年的,一起吃顿饭罢了,放松点。”
玄极将军瞧着心情不错,难得开口赞一声:“门前对联谁写的?字儿不错。”
那对联上的字儿是出自许愿之笔,随大流写了贴合食肆的字句。
上联“美味招来云外客”。
下联“清香引出洞中仙”。
横批“唇齿留香”。
贴上的时候,许愿远远地欣赏了一下,心里还有小小的得意。
以前硬笔写得不错,现在软笔也练出来了,虽然赶不上厉害的书法家,但自我的进步总是让人欣喜。
她越品,越觉得练习行书是极其正确的抉择之一。
俗话说字如其人,自然有一定道理。
行书是流动的楷书,又比草书认真三分,就像她看似温软圆融,内心却仍有坚守的原则,可端正平稳之间,带着游若细丝的牵连。
得知于心,方能施之于手。
无心之举竟得玄极将军一句夸,倒是意外之喜,许愿连忙道谢。
言谈说笑间,大家都终于坐下来动筷子了。
玄夫人又给玄极将军夹了一块品相不错的东坡肉,自己也尝了一口,顿时惊喜了:“好久未吃过这般正宗的味道!要是二小子也在就好了,他不在北地,错过多少好吃的呀。”
肥肉肥而不腻,瘦肉软烂入味,入口即化,徒留浓郁的肉香。
玄晖没这个口福,只能转战其他美食。
他夹了块口蘑,细细咀嚼着,竟品出一丝清甜的奶香来。
大家吃得都很满意,许愿在这时候将一大锅饺子端了上来,严肃地告诉大家:“这里面有九个被祝福了的饺子,如果谁能吃到幸运豆,新的一年一定会交好运哦!”
六个人,九个豆,确实是个赌运气的事情。
包括最冷酷的玄将军在内,大家都严阵以待,摩拳擦掌。
在许愿给饺子分别装碗以后,他们都用筷子夹起碗中的第一枚白嫩嫩的大饺子,认真地观察其中有没有幸运豆。
那侃然正色的神情,仿佛已经将此事列为最高军事行动。
“我吃到了!”玄夫人第一个发出欢呼。
阿川第二个眉开眼笑:“是青豆啊。”
胖哥随即也挠挠头:“都没来得及细嚼呢,就吞下去了。”
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玄将军,在玄夫人的逼问下,也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大家至少都吃到了一个幸运豆。
那么接下来,压力就给到了玄晖和许愿这边。
但玄晖很快就抛弃了埋头苦吃的许愿,他慢悠悠地说:“第一颗。”
半晌又说:“第二颗。”
“第三颗。”
“……第四颗。”
离谱!实在太离谱了!
许愿悲愤地抬起头,她狂吃已久,到现在还一颗幸运豆都没吃到!
这会儿听到玄晖跟炫耀似的报数,她着急地要命,伸手去抓他的衣袖,不让他继续吃了。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道:“只剩下一个,该不会也在你碗里吧?”
玄晖也不挣扎,懒懒散散地一摊手,轻声笑道:“我怎么知道,是你给我盛的呀。”
玄夫人咦了一声,眯着眼睛抱着手臂,开始在旁边指指点点:“愿儿,你是不是故意都给他了?这样不行啊,太不公平了!”
许愿:“……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话虽如此,大家看向她的眼神却都意味深长。
完了,解释不清了。
“不至于啊。”许愿赶紧摆摆手否认道,作为一名合格的端水大师,这种大场合怎么可能对玄晖偏心至此,“如果我暗箱操作,那我起码会给自己留一颗,不然也实在太丢人了。”
众人闻言皆笑成一团,而玄晖却直起身来,将自己碗中的饺子全都倒进了许愿碗里。
他迅速地搅拌一下,让饺子们已经分不出彼此。
然后他随意夹起一枚饺子,直接送到了许愿的唇边,示意她张嘴。
许愿怀疑地看着他,乖巧地张嘴将饺子含进嘴里。
轻轻一咬,有个硬物硌了牙,滚到舌面上来。
——竟然真的是幸运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