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平日里循规蹈矩的人竟然这般主动,玄晖唇边的笑意几乎收不住。
可最终他也只是轻轻巧巧地回吻,在她唇上研磨一瞬便分开。
但许愿已经很满足,又靠过来跟他挨在一起。
玄晖吃完晚饭,仍有公务未完成,只能继续坐到书案前。
许愿巴巴儿地跟过来,陪他一起看书。
只不过很快她便在酒精与碳水的影响下困得迷迷瞪瞪,但她仍然坚持着,只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微微闭眼假寐。
见许愿眯着眼睛不停点头,脑袋都要支撑不住了,玄晖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放了上去。
他坐在床沿,让她靠着自己,摸索着她锁骨前的斗篷锁扣解开了,又替她脱了穿在最外面的袄子,然后将她塞进了柔软的被窝。
她眨眨眼看着玄晖,玄晖理解了其中意思,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我不走,你睡吧。”
他的手心灼热而干燥,轻柔地抚过她的鬓边,很快就催起了深处的困意。
未消多时,许愿的呼吸就逐渐平稳。
玄晖沉默地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拇指轻抚一瞬,俯身在她额前印上一吻。
一觉昏沉,没有梦境,许愿睡得很好。
次日,她醒得很早,怔忪地睁眼环视一圈后,才发现这并非她的房间。
许愿骤然惊醒,茫然地抱着被子开始努力回忆。
好像是喝酒……完了!她喝多了!
随着醉后记忆的涌现,许愿的眼神已经从迷惘变成了一心求死。
真服了,别人醉酒最多耍耍酒疯,她醉酒怎么像个弱智啊?哪有像小鸭子找妈妈一样跟在人家后面要贴贴的?
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
许愿抱着脑袋陷入无尽的消沉,这脸该往哪儿搁?
如果断片儿了还好,她怎么什么都记得啊?今后再看到玄晖要怎么面对他啊?
昨夜玄晖应该是去了她房间里睡。
……但是她的随身行李还放在原来的房间里。
做了许久的思想准备后,许愿悄没生息地打开了房间的门,探了个脑袋出去,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后,又磨磨蹭蹭地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把耳朵贴上去,隔着房门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你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把做贼心虚的许愿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她猛然转过头,发现玄晖竟然站在她身后,状作好奇地一道儿听房门里头的声音。
见他憋笑的样子,许愿简直恼羞成怒,伸手推了他一下。
这下玄晖反而笑开了,一掌抱住她要锤人的手。
许愿挣脱不开,他反而走前一步道:“你的行李我已经送去马车上了。”
他好似很早就起床了,全身都整理得很是妥帖,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又将许愿压在角落里,垂着眸子情不自禁想要香她一口。
许愿正气不忿儿呢,抵着他胸膛不让他靠近,而后瞅着个空隙,一矮身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逃也似的跑了。
她几乎是蹿上的马车,一直到北地城银杏街,都没下来过。
快到目的地时,玄晖纵马而来,在马车外敲敲窗户。
许愿将窗帘卷起,露出个脑袋来看着他,腮帮子仍是气鼓鼓的。
“我还有点事,先去处理。”玄晖看她这羞赧郁愤的样子仍是想笑,又怕将她逗狠了以后再不理他,只能忍着笑意说道,“回头再来找你。”
许愿本想嗔他一句,却见他眼里满是笑意,仿佛映着细碎星辰。
半晌也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而后又故作端庄地将窗帘拉了下来。
玄晖骑在马上,遥遥看着许愿的马车行远了,这才收敛了表情,双腿一夹马腹,拽着赤乌的缰绳,朝军营处疾驰而去。
他尚未忘记,杨景风此时仍被扣押在牢,等待着他的审问。
只不过并非奸细之事。
这等重要的军情,早在东窗事发时,就被坐镇北地城的玄夫人盘问了个七七八八。虽未上刑,□□随匪窝兵败如山倒也是迟早的事情,杨景风再想隐瞒,也不过自掘坟墓。
再者,他或许是对待自己如亲子的玄夫人心怀愧意,很爽快地对罪行供认不讳。
可事到如今,杨景风作为玄晖的副将,仍未被定罪。
玄夫人并未越俎代庖,也念在他与玄晖自小长大的情分上,让他们二人再见一面。
至于在此之后,玄晖是会对他痛下杀手,还是顾及旧情从轻发落,仍是未知。
少时,玄晖风尘仆仆地抵达军营。
竹枝片刻不停地跟在一旁,他瞧玄晖这般着急,自是明白玄晖虽然面上冷厉,却对杨景风的背叛仍耿耿于怀。十多年的相伴成长,他们早已亲如手足兄弟,怎知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呢?
莫说玄晖了,连竹枝当初都难以接受这件事情。
彼时是竹枝拿着玄晖的令牌,亲自扣押的杨景风。他还想着两人之间大抵是有误会,待日后解开了,关系仍会恢复如初。
可他记得杨景风被捆绑时,顿时流露出遗憾与释然的复杂眼神。
竹枝心下一冷,便知玄晖并未判断错误。
见玄晖回到军营,一路上的士兵都整肃地行礼,亲卫远远见了他的匆忙,亦是知晓其心思,抱拳后道:“属下这就将罪犯杨景风提来审讯。”
而玄晖听闻后却抬手阻止道:“此人牢房在何处?我亲去审他。”
随着亲卫的指引,玄晖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向目的地。
虽然值守的士兵时时清理,可密不透风的牢房总会散发着一股腐烂的霉味。
冰冷的钥匙将层层铁锁拆开,吱呀一声,铁门缓缓而开,走廊墙壁上烛火的光影终于落进去,照亮一小块昏黯的区域,依稀露出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身形。
阴暗湿冷的房间内连一扇小窗都无,空气窒郁得令人难以呼吸。
玄晖顿了一瞬,迈步进入。
脚步声渐停,他看着低头坐在地上的人熟悉不已的面容。
上一回他见到杨景风,还是在出征之前。
那时他要去边境前线,将北地城的一手军务交接给副将,杨景风早已做熟他的左膀右臂,意气风发地爽朗笑道:“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然而不过数月,他信任的副将却成了阶下囚,憔悴成如此模样。
杨景风连眼窝都熬得深深陷了下去,直到玄晖站定在他面前,他枯槁凝固的眼球才动了动,抬眸看了一眼来人。
他张嘴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也未发出任何声响。
寒风四起,已近年关。
若如往常,杨景风今年也会在将军府同玄家一起过年。
他去将军府串门都已成习惯,金虎院甚至有厢房是特地为他而备,玄极玄夫人早已将他当成自家小辈,而他也早早将长辈的年礼都妥帖地备好。
此时亲卫都早就退了出去,空荡荡的牢房只剩他们两人,可此时却安静至极,无人说话。
或许玄晖是想要杨景风一个解释。
但事到如今,再多的解释也没有意义。
半晌,玄晖终于开了口:“你恨我吗?”
杨景风好似未想到玄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摇摇头,抬起脸轻声说道:“我不恨你,我恨自己。”
他说他不恨,所作所为却每一步都在将玄晖往死路上逼。
玄晖这才发现他的嘴唇乌紫,也不知是冻得,还是……
杨景风笑了一下,唇角涌出黑色的血来:“希望你别发现,又希望你赶紧发现……你我一同长大,却永远天壤之别,我只是……不知足罢了……”
见他服毒吐血,玄晖惊得往前一步,又生生止住了步子:“你还有事瞒着我?”
沾着毒的黑色血液染上杨景风胸膛前的衣服布料,他的眼睛直直看向玄晖,顿了片刻后忽然笑了,艰涩而执着地说道:“未曾、未曾……我早已毒入膏肓,撑着见你最后一面罢了,死在你眼前,也是赎罪,否则你会永远怀疑我……”
玄晖的耳边仿若有嗡鸣声,简直让他无法听清杨景风的话。
一瞬间的窒息后,玄晖目眦欲裂,暴怒而起,一把揪起杨景风的领口,咬牙切齿道:“你若真想赎罪,就该老老实实在牢里服刑!而不是服毒自尽!”
他几乎将牙齿咬碎了:“你竟在我面前自戕?!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是什么!”
杨景风笑得更欢畅,一口白牙被染成血色,看上去狰狞又恐怖:“当然是兄弟。”
玄晖骤然而悟,一时间松开了手。
思绪不过瞬息间,他还要再问,却再也得不到答案。
杨景风再无支撑的力气,呕出一大口黑血后,当即撒手人寰。
此人死有余辜,玄晖本不会给予任何的同情心,也不打算对他网开一面。
只是十多年的情谊实在做不得假,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眼前,原本要质问的满腔怒恨都化为了惊痛,真真儿应了那句“当然是兄弟”。
玄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方才扯他衣领太过用力,玄晖这会儿觉得连指关节都在发麻。
然而倒在地上的杨景风仍然大大地睁着双眼,血丝遍布,满目皆是不甘与遗憾,竟然就此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