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许愿是被玄晖从尸体堆里救出来的。
彼时她已经被埋得见不到天空,费尽力气挣扎,也无法挪动半分。
喘息之间充斥的皆是浓郁的血腥气与尸臭,暗无天日的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溺在其中。
她感觉到生命正在缓缓流逝。
无望的间隙中,许愿隐约听见了疾驰而过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
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脏上,重新点燃了求生的希望。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而后将手探出尸体身后露出的小小一丝缝隙,无助地挥舞着。
“救救我……”许愿努力想要喊出声来,可嗓音却已然嘶哑。
再加上她身上有伤,一用力就扯着疼,导致呼救的声音微弱又单薄。
手背好似被淋湿,是下雨了吗?
她侧耳倾听,外面的马蹄声却消失了。
强烈的不安将她包裹,一颗心也悬悬地提了起来。
那人走了?她要命丧于此了吗?
许愿的希冀逐渐溃灭,手也软软地耷拉下来,摇摇欲坠。
可就在这一瞬,她的手骤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那人稍微一用力,就将弱不禁风的许愿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
她只觉得倏然间云开见日般畅快无阻。
新鲜空气卷着微凉的潮意涌入肺部,刺激得她难以自持地剧烈咳嗽。
此时秋雨萧瑟,寒意四起。
许愿下意识朝周围一扫,四处皆是尸横遍野。
战火纷飞后剩下的残骸七零八落,乌鸦怪叫着盘旋,仍有未灭的火焰在与淋淋漓漓的雨水做着斗争。
眼前的景象惨烈凄楚,让她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身临地狱却死而复生的大起大落,让许愿忽而鼻酸。
脏乱也难掩清秀的面容上镶嵌着一双秋水翦瞳,映着黯淡月色的微光,转眸间竟有波光粼粼的朦胧感。
可蓦然对上救命恩人不带温度的眼神时,她长睫忽闪,硬生生憋住了泫然欲泣的冲动。
面前的男人身高腿长,甲胄兜鍪一丝不苟,手执精铁长-枪,沾满鲜血的红缨在秋风中猎猎而动。
他的长相英朗,轮廓分明,可那双冷冽的眸子给桀骜的神态平添几分肃杀。
此人气势锋锐无双,在这血海尸山中,仿若一尊凶神恶煞的玉面修罗。
许愿无端有些害怕他,不敢再看。
她只能忍住泪意与颤抖的喘息,道谢的声音也细若蚊呐:“谢谢您救我。”
低头的瞬间,她看见自己同样身穿着满是血迹的麻衣,潦倒落魄。
玄晖闻言并未出声,只冷淡地看她一眼,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而后他转而对许愿伸出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满是伤痕,却修长有力。
许愿有些傻眼地咬住下唇,飞快地分析着眼下的处境。
但她从来没有骑过马,连如何上马都不知。
更何况,面前这匹黑马身形轩昂,额前一抹赤色火焰纹,比她高了整整一个脑袋。
玄晖仿佛看出她的窘迫,于是探身往前,像提溜小动物似的,直接伸手拎起她的后衣领,放在了马鞍后座。
而后他一抖缰绳,马儿开始朝前奔跑。
这是许愿从未想过的上马方式。
难以言明的震惊哽在喉间,马儿的起步又太快,尚未坐稳的她猝不及防地仰面一倒,险些摔下马去。
她赶紧七手八脚地抱住了玄晖被铠甲覆盖的腰,惊险万分地稳住了重心。
如此一番拉扯,许愿感觉到背上的伤口好似被撕裂,鲜血再次渗出来。
她本就半死不活,马儿奔跑时的颠簸更是让她痛苦非常。
本想紧紧咬牙强忍着,却不知何时痛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她只记得荒漠的秋夜实在太冷。
雨水浸泡麻衣,黏腻的触感粘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玄晖的铠甲也冰冷刺骨,带着生冷的腥气,让她感觉像是怀中抱着一大块不能放手的染血坚冰。
经过无数混沌纷乱的梦境后,许愿终于悠悠转醒。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顶简陋的帐篷里,正趴在地垫上睡着。
背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包扎好,盖着陈旧却温暖的大毛毯,手边放着一套干净的衣物。
地垫旁支着一张小木桌,点着一盏快燃到尽头的烛灯。
许愿缓缓翻了个身,抱着毛毯发了会儿呆。
思绪掀涌,她终于理清楚眼下离谱至极的处境。
她竟然,穿越了。
脑海中有零碎的信息,拼拼凑凑后倒也能读懂。
这里应该是国号为大魏的架空朝代,她身处战乱频发的边境地区,身份是个孤女,本该在敌军屠杀边民时消亡。
可再睁眼时,就是她许愿莫名其妙地在尸体堆里苏醒。
若说还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闭眼时,脑海中会凭空浮现一根银色的进度条,此时的进度是百分之零。
出现了,穿越必备的任务进度条!
许愿暗自庆幸以前的小说都没白看,全都是前人的经验啊。
但她琢磨半天,再次陷入茫然。
不是,怎么除了这光溜溜的进度条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啊?
好歹告诉她要做什么任务吧?没听说过考试时还得考生自己悟题目啊?
许愿在心里呼喊了半天,并没有出现小说中标配的系统。
无奈之下,她只好开始自己分析。
穿越之前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日常就是研究各种好吃的,然后拍摄成视频与照片放在网络上。
粉丝们特别喜欢看许愿温柔絮叨着做出让人垂涎不已的美食。
直到某次她直播时不小心露了脸,大家嗷嗷叫着截图,而后利索地转入了颜粉阵营。
许愿天生长了一双明媚笑眼,气质亦如美玉般温润,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静好的悠然之感,仿佛这世上就没有能让她着急的事情。
比如面对眼下情况,她已经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并且已经开始琢磨着任务的可能性。
若考虑职业的特殊性,任务应该跟她擅长的美食有关吧?
按照基建经营文的套路,说不定这就是让她成为大魏第一厨子的进度条呢?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能回家了。
半晌,许愿不紧不慢地从地垫上爬了起来,思索着如何验证想法。
她脱下带血的麻衣,换上了垫子上的干净衣服。
这是一套宽大的男装短打与一件薄外搭,不大合身,为了行事方便些,她将袖口与裤脚往上挽起了好几层,露出细细瘦瘦的手腕脚腕。
整理好衣服,许愿伸手撩开帐篷的门帘。
雨停了,天蒙蒙亮,气温微凉。
她瞧见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抬腿便去,还顺手捡了根枯枝,将长发在脑后盘成发髻。
到了河边,她用清水洗净脸上的血污后,河面影影绰绰地倒映出一张同她原来一模一样的明净脸庞。
许愿更加确定这是属于自己的身体,哪家的战争孤女能这么细皮嫩肉。
再者,她左肩上灿烂绽放的海棠花纹身,与左脚脚踝的脚链,都属于许愿本人。
不过没关系,不管是魂穿还是身穿,许愿向来乐天知命,只当这是新鲜的游戏体验。
看了会儿潺潺流动的河水,她甚至起了玩心,伸手将水面搅得涟漪阵阵。
此时,旁边忽然传来陌生的声响。
许愿转头看去,是一个胖胖的士兵,挑着大桶来河边取水。
胖士兵长着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肚皮,整个人都圆乎乎的。
他也注意到她,未言先笑:“你是昨夜玄将军救回来的小姑娘吧?”
许愿眨眨眼,乖巧应了一声。
心里却想起昨夜风雨中的那尊玉面罗刹。
原来他是个将军啊,瞧着年轻得很,但确实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你莫怕,玄将军给我们黑铁骑定了硬规矩,绝不欺负老人女子与幼儿,左右只需在这里再待三两天,咱们就能拔营回北地城去了。”他摸摸后脑勺,憨厚一笑,“军营里兄弟们都叫我胖子,我瞧你年纪小,喊一声胖哥就行。”
许愿想起脑海中零碎的人物背景信息,此时她年方十七,正是青春好年岁。
她又看到了那根银色的进度条,也就是“美食主线任务”,于是试探性地问道:“胖哥,我帮你做活儿吧,总不好在军营里白吃白喝。”
军营里除了站岗的士兵,最早起来挑水的一定是伙头兵。
更别提胖哥这个身形简直就是标准的伙头兵。
“你这小身板,能帮什么忙?”
胖哥闻言爽朗大笑,挑起两个满满的水桶,稳稳地往回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洗菜择菜的碎活儿我都做惯了,只不过没管过这么多人的饭菜,还得多跟胖哥学学。”许愿跟在他身边,又问道,“今日早晨吃什么?”
“粗粮馍馍,面团已经醒上了,还有咸菜与米粥,在外也没什么好吃食。”
许愿和胖哥一道儿回了营地里临时搭起的伙房。
其实只是一顶顶大帐篷,里面堆着近段时间所需的食材,伙头兵们又做了些简易灶台用来生火做饭。
大帐篷里的灶台上是已经切好的面团,上面蒙着纱布。
胖哥将挑来的水倒进大水缸,转身便看见许愿麻利地开始在大锅里烧水,而后将醒好的面团放进笼屉里。
他站在旁边看了会儿,见她熟门熟路的样子也放了心,转身煮粥去了。
笼屉闷上馍馍,不久便腾出云烟雾饶的蒸汽来。
许愿摸过灶台边的大蒲扇挥舞几下,又与帘外的胖哥搭话道:“胖哥,平日里军营的伙食如何呀?”
“面食,大肉,一切能填饱肚子的都吃。情况危机的时候,就算是草根树皮也不能嫌弃。”胖哥将木柴丢进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征战在外条件差,就算是玄将军也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
许愿的蒲扇挥开热气,心想不搞特殊的领导倒是难得。
胖哥用巨大的铁勺搅动着锅里的米粥,想想又道:“不过,今日玄将军大抵不会吃饭,每次从战场上回来,他都禁食一日。”
许愿闻言好奇:“为何?下战场后不应该身心俱疲么?正该补充体力才是。”
“是这个理儿,大部分将士从战场回来,饿得很了都要大吃特吃,吃吐了的都有。”胖哥点点头,“但玄将军最多喝些米汤,或者含一片生姜,老杨军医也瞧过好几次了,说他身体好得很,没什么毛病。”
许愿坐在小马扎上扇风,思索片刻问道:“胖哥,你这有小米吗?”
“有的,就在那边的袋子里。”胖哥圆乎乎的下巴指着,“小米养胃,若能让将军用些也是好的,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吃。”
是这个理儿,许愿找到小米,又想起方才取水的河边有一片林子。
秋雨过后,林子里落了许多新鲜的栗子。
于是她擦擦手,问胖哥要了个小篮子,溜溜达达地回了河边。
林子里枝繁叶茂,许愿走走停停,摘摘采采,不一会儿篮子里装满了野生毛栗。
且因大雨初歇,四处都冒出了地皮菜与蘑菇,阴凉处还有不少长熟了的木耳,她念叨着“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又摘了不少野菜。
回伙房后,许愿取了小锅将水煮沸,投入栗子撒盐煮泡。
再捞出来时就很是烫手了,她倒吸着冷气,用刀破开栗子壳儿,时不时还得捏捏耳垂给指尖降降温。
好在取出来的秋栗都个个儿饱满圆润,胖乎乎的,让人看着心生喜爱。
许愿将栗子切成小块儿,又抓了一把小米,一起下了沸腾的砂锅。
火舌舔着锅底,粥面儿上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她耐心地用蒲扇扇着风,控制着火量,时不时搅拌以免烧糊。
未消多时,板栗混着小米的清香就慢慢从砂锅里满溢出来,弥散在伙房里。
算着时间差不多,许愿将板栗小米粥盛进瓷碗。
端详片刻,她仍觉不够,又洒了三两粒红艳艳的枸杞,权作点缀。
而后她拣了块崭新干净的小木板做托盘,将瓷碗放上去,旁边放上一盘两枚热腾腾的粗粮馍馍,以及一小碟咸鲜的榨菜。
忆起方才胖哥所言,许愿又拿了块新鲜的生姜,切了薄薄清透的两片,放进咸菜碟子里。
胖哥被板栗的香气吸引来,瞧了一眼便赞叹道:“女儿家就是女儿家,咱们军营里就从来没有过这么精致的餐食。”
他朝外头一指:“喏,刚才我见玄将军进那帐篷了,你将粥送过去吧。”
许愿一惊,顿时就没了做菜时的信手拈来,结巴道:“我、我送去?”
“大家忙着呢,怕什么,玄将军人是极好的,又不会吃了你。”胖哥头都来不及抬,只挥了挥肉乎乎的手,“他可是你救命恩人,去道声谢也是应该。”
这倒是真,可她忆起秋雨中染着鲜血的冷峻身影,难免有些打怵。
许愿鼓起勇气,往军帐处快步走去。
她在门口踟蹰片刻,正琢磨怎么开口,却听见帐篷里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形问道:“谁在外面?进来。”
这是许愿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那低沉的嗓音让她平白无故地耳后一阵发麻。
但她脚步没停,伸手撩开军帐的帘子,边走边弯眼笑道:“玄将军,我给你送早饭……”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裹着纱布的背影。
玄晖只穿一条墨色长裤,腿松散朝前伸着,整个人斜斜地靠在木桌桌沿,象牙色的腰带勒出他劲瘦的窄腰。
再往上,便是结实的背脊与宽肩,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充满了隐隐爆发的力量感。
可白璧微瑕的是,他身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触目惊心。
不对……他竟然没有穿衣服!
许愿未曾想到会见到此番景象,登时仓皇地别开脸,下意识来了个标准的立定向后转,浑身僵硬地掉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