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久别重逢

    罗秋恒开着车，穿过热闹的街道，秋天的傍晚，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但西斜的太阳，却给一切披上了一件橙色的外套，眼见着一切都暖意融融，心头也随之像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幼兽，觉得万物可爱至极。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秋日黄昏啊，在那个时空里时，他曾不止一次想起过这里的秋日黄昏。

    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个美好的黄昏。大概有80的机率，因为他也并不是十分确定，他并没有亲身经历，只是有那么一段记忆非常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彼时，苏小姐站立在一辆车的车顶。她为何会站在那里，以及怎么上去的，完全不在他的记忆中。他只记得，她高高地站着，四周是一片旖旎的绿树，她抬起一只手遮着尚还炫目的夕阳，昂起头迎向那光的方向，另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而那灿烂的金色光芒，就从她的指缝流下，流淌着，并将她照亮。她的嘴角带着笑，那么骄傲地向着阳迎着风，微笑。而他就在车下，看呆了。他就是喜欢那种昂扬，那是从心底里吸引他的一种力量。

    如今，他终于又成为罗秋恒了，眼前也有了这么美的夕阳，但他的心，却乱七八糟。是什么让一个人能去见一个自己痛恨和害怕的人呢？

    他脑海里浮现出丁如山那张脸，忽然就打了一个冷颤。他觉得丁如山知道自己又去了提篮桥监狱并远远地看着他们。那个人，正如苏雯丽所说，是个魔鬼。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他感到，丁如山在撒网，不论是苏雯丽还是他自己，都已经在丁如山的网中了。该怎么挣脱这张网呢？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穿梭。罗秋恒不想回巡捕房，他其实很想去找苏小姐，但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该如何和她谈起今天的事情呢？

    终于，天边最后一丝红也淡到无法捕捉，天空已经缀上了星子，想来想去，他还是想见苏小姐。毕竟，这次回来，他还没见过她呢。今天下午在提篮桥监狱远远望着她的那次，不算。

    于是，他掉头，朝着苏小姐家开去。等他站到苏小姐家门外，伸手按响门铃的时候，夜色已经接管了整个城市。管家祥叔看到是他，便将他让进屋内，告诉他苏小姐在书房。

    书房，在罗秋恒的记忆中，是个承载美好的地方。在那里，他分别收过三份不一样的生日礼物，都让他难忘。这一次，他不知道那里还会不会是和她谈笑风生的地方。

    书房的门虚掩着，他抬手轻轻敲了两下。推门进去，书桌前没有人。他走到正中，抬头看见，苏雯丽正在二层，倚着栏杆向下看，手里举着一杯酒。看到他进来，她的脸上泛上一丝笑意，“秋恒”，她说。

    罗秋恒三步两步上了楼，也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

    “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苏雯丽说，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是啊，真的好久了。”罗秋恒是实实在在地感叹。

    他俩手中的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动听的一声响。

    罗秋恒浅浅喝了一口，斟酌半天，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你今天去见丁如山了？”他语调平和，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还真没你不知道的事情。”苏雯丽的笑容有点儿不自然。

    罗秋恒笑着挑眉，又耸了耸肩，尽量表现出这句话是对他的恭维，然后，又呷了一小口酒。他觉得，既然他已经挑明，那苏小姐一定会就着他的话，讲一讲她今天和丁如山的会面。

    然而，他错了。苏雯丽也举起了酒杯，小小浅酌了一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楼下。

    四周一片寂静。大概是因为毕竟是秋夜，也听不到虫鸣。空气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有点儿尴尬，也有点儿压抑。久别重逢的夜，竟然是这样，罗秋恒真是万万没想到。

    他想了想，再次开口，“你曾经提起过你妹妹的事情，你再详细跟我说说，我想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他语调不高，但带着诚挚和恳求。

    苏雯丽并没有开口，她收回了望向别处的目光，只是盯着罗秋恒看，看了许久，眼神复杂，她的嘴角轻轻扯了扯，终于开了口，“我知道该怎么做。”说罢，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罗秋恒知道，她不会告诉他什么了，为了缓和两人间微妙的气氛，他回她，“我相信你。”也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虽然罗秋恒尽力缓和，但两人之间还是不能恢复到以往的状态，总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彼此。不管他讲些什么，苏雯丽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着好像并没有听进去，看着也好像没看到眼里。

    “雯丽，你累了吧，那我先走了。”罗秋恒起身告辞。苏雯丽送他出去。

    拉开房门，月色如水般铺满廊前的台阶，夜风微凉，带着一些湿漉漉的感觉，打在身上，倒是让人清醒不少。

    “我走了，你快回去吧。早点儿睡。”罗秋恒转身对着苏雯丽，语调温柔。

    苏雯丽点点头，他又伸出手，轻轻拂了拂她的秀发，冲她很好看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下台阶。

    “秋恒，”苏雯丽在他背后轻声唤他。罗秋恒转过头来，刚才脸上的微笑还未落下。

    苏雯丽却又不说什么了，她看着他，也在嘴角挂上一抹笑容，“你也早点儿休息。”

    罗秋恒觉得，她其实并不是想说这个的，只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被替换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朝她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月色中。

    苏雯丽站在门廊处，看着罗秋恒的车驶出大门，消失在夜色中。然后，她便盯着那夜色中的摇曳的树影，发呆。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带着点儿落寞和疲惫。

    她转去厨房，祥叔正在那里擦着银餐具。“祥叔，帮我倒一杯威士忌，送到卧室吧。”说罢，自顾自走了。

    不多时，祥叔端着一个托盘，敲了敲苏雯丽卧室的门。他推开门之后，看到苏雯丽蜷缩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大概什么也看不见。

    祥叔将托盘里的那杯威士忌和一叠信件放在贵妃榻边的小几上，苏雯丽回过头来，看到祥叔，笑了一下，很落寞的笑。没去拿那杯酒，倒是先把那些信件拿起来看了一遍，很焦急的样子。

    祥叔走到门边，又转身，站了一会儿，说，“苏小姐，你和罗探长吵架了？”

    苏雯丽一会儿功夫已经查看完那些信件，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把那叠信件扔回到小几上。这时，她的脸上才绽出一个轻松的笑来，她拿起了那杯威士忌，“没有，我们没吵架。”

    “那……”

    “这么明显吗，祥叔，你都看出来了？”苏雯丽叹了一口气。

    祥叔点了点头。

    苏雯丽手里晃着那杯酒，笑着说，“大概，是因为，我怕了吧。本就和他没什么关系，我怕他成为交易的代价。”说罢，喝下一大口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