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一样

    夜深如墨。

    黄昏时的那场雨，在地面上留下不少水洼。在这样的深夜，那些水洼本该盛满了星光，但不知何时起了雾，浓厚的乳白色悄无声息地在里弄里游荡、生长，将黑夜裹入自己的怀中。

    深秋的夜，很安静，没有蛙叫虫鸣，没有风，静到似乎能听到那雾弥漫而来时和夜色纽结在一起发出的低吟。

    忽然，在里弄的深处，传来了“咔嗒咔嗒”的脚步声。那声音很是清脆，是高跟鞋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夜色和浓雾却隐去了那声音发出的人。那声音由远及近，走了许久，才终于从浓雾中透出了人形。但看不清面目，只一个玲珑有致的轮廓。

    即便如此，罗秋恒也能认出，那个身影是苏小姐。她拎着一个小小的手袋，款款而来。

    终于，她的那身衣服在雾气和夜色中显露出些本来的面目。原来，正是那件让另一个时空里的毕然心心念念的裙子。苏小姐戴了一顶帽子，很像是他们在码头初识那天，她头上那顶，但夜色中也看不真切颜色和质地。那长长的帽沿几乎遮住了她的脸。

    她这一身隆重的装束，大概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聚会吧。罗秋恒心里想，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给那套裙子配这么一顶帽子呢？大概问她，她会笑他不懂时尚和搭配。

    罗秋恒正在心里胡乱想着，苏小姐却忽然止步不前了。整个里弄又恢复最初的宁静。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脚边正好是一汪水，水中倒立着她欣长的身影。她的身后，雾气更重了。

    罗秋恒正准备唤她，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她忽的转身，又“咔嗒咔嗒”地走进了刚才离开的那团浓雾里。刚开始，还能勉强看清个人的身影，很快，就只能听到高跟鞋愈行愈远的声音。而她刚才站立的水洼，如镜面般的水已被高跟鞋的细跟踩碎，波纹交错，像极了破碎的裂痕。

    直到此时，罗秋恒才想起，这样深的夜，这样浓的雾，苏小姐独行在寂静无人的里弄，多少有些不安全。他着急起来，拔腿去追，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心里一急，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不过是一个梦。

    大概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罗秋恒重新躺了回去，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他踱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竟然真的起了厚重的雾。别说远处，就窗前那棵树，也只能在浓雾中艰难地伸出枝丫，树叶静静地挂着，那树的主干几乎已经被雾吞噬了。

    一时间，罗秋恒有些恍惚，刚才到底是不是个梦！

    第二天，罗秋恒是在阳光的撩拨下醒来的。睁眼正迎着炫目的光亮，他这才想起，昨夜再次躺回去的时候，并没有拉上窗帘。于是，那阳光就明目张胆地在他的脸上跳舞。

    他起身后向窗外望去，真是一个无比清朗的秋日清晨。昨夜的浓雾和昨夜的梦，都随着夜色消失不见，但是雨水留下的水洼却依然还在，映着阳光，闪耀出一片细银。

    罗秋恒推开窗，雨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深秋清晨微微的凉意，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崭新的。树枝上，不知是什么小鸟，正唱的婉转动人。他吸着新鲜的空气，将双手高举过头，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感觉神清气爽。如果现在知道具体的日期，那就更美好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身去了衣柜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拉开了柜门。

    果然，在衣柜里，放着一个大盒子。那是属于他的礼物。虽然并不确切，但他的脑海里总算是有了一个时间点，现在至少是他的生日之后。但是，这个盒子里的礼物是什么呢？他一时好奇起来。是那套和她裙子相衬的西服？还是《长生殿》里的戏服？亦或是留存在他记忆中的剃须刀？应该不是剃须刀，毕竟那盒子很大。

    他伸出手去，拿出了那个盒子，轻轻掀开盒盖，原来是那套西服。他竟和他上次收到礼物时一样惊喜，甚至更惊喜。毕竟，他曾经拥有过，但还没来得及穿，就又失去了。失去了之后，又从另一个时空获得了关于它的一些讯息。如今，他终于回来了，而它就那么安安静静躺在他的衣柜里，好像也在等待他的归来。

    这果然是他的衣服，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衣服上轻轻抚过，感受着那衣料的柔软和温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指尖还传来一种难以名状的缠绵。他忽然想起苏小姐那条裙子在光照下毛茸茸的温暖感来。果然，挺配的。他笑，像晴雪初霁。

    他很想换上这一套去上班，却又有些舍不得。大概，还是应该和她一起去参加什么活动的时候穿才好吧。

    于是，他随手取了一件衣柜里挂着的西服，又取了一件风衣，出门上班去了。

    车开出去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卖报纸的报童。他把车停下，向那个孩子招手。

    报童很快跑到他的车旁，递给他报纸，接过钱，嘴里说着“谢谢先生”，声音还响在他的耳边，人已经向下一个向他招手人奔去。罗秋恒看了一眼他最关心的日期，心中一惊。

    竟是他约好了要去圣约翰大学见江亦农的那天。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报纸扔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发动了汽车。果然，这个年代的交通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不多时，他便到了巡捕房。

    他夹着报纸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就关上了门，挡住了外面的嘈杂和喧嚣。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他得好好想一想。

    他坐到办公桌前，把相关的文件、档案都摊到桌子上。大略看了一遍，发现这次回来，并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出现，也没有什么旧的线索消失。事情好像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但他仔细一想，又不完全一样。

    他先是收到一套西服，然后就回到了现代成为了林知衡；很快他又从现代回到这里成为了罗秋恒，但生日礼物则由西服变成了戏服。接着，他去见了江亦农又回到了现代，然后，等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又回来。而这一次，他的生日礼物，又变回了西服。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和上次有所不同吗？

    他笑了，当然会有不同，因为他肯定是不会再去圣约翰大学去见江亦农了。至少，今天不会。

    那么，今天去做些什么呢？

    罗秋恒的手在桌上那堆文件上逡巡，最终，还是拈起苏小姐给他的那张亦农的名片，他看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打定了主意。

    他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