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故地重游（上）
初冬的早晨，通常都是雾蒙蒙的。好像整个城市都不那么愿意从寒冷中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林知衡被闹钟从梦中唤醒，妙音鸟那灼灼的目光还在他的心中流淌。他躺在床上缓了会儿神，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他拉开卧室的窗帘，看和他一样睡眼惺忪的城市。灰蒙蒙的天和地，搅合在一起。于是，他又打了一个哈欠，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然后去洗漱。
再回到厨房，水已烧好，他照例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然后，他拿出了一个粉色的保温杯，这是他昨天下班后专门去商场买的。他灌上开水，并没有盖杯盖，袅袅的热气自杯中飘出。他这才去喝自己的咖啡，吃了简单的早餐。出发前，他盖好了保温杯的杯盖，他看了一眼那杯盖上显示的水温，65摄氏度，他觉得这个温度正好，毕竟要考虑到带着这个杯子在户外活动，现在这个温度，等真正需要喝水的时候，应该就正好了。他满意地把保温杯放入背包，出发了。
周日，这个时间段路上车不算太多。到医院的时候，刚刚过了8点。从医院的停车场到住院部大楼，要经过一条两旁种着银杏树的路。这个时节，那树已是一片金黄。那些金黄挂在枝头，也飘落到路上和草地上，冬日里绿到发蓝的坚韧小草，顶着许多片金黄，浓郁的像一幅油画。走过那条路时，那些飘落的金黄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吟唱。
这是这个城市初冬时节里的美。
林知衡并不喜欢初冬，哪怕是深冬，也似乎比初冬好过，因为深冬总是让人抱有期待，熬过那些屈指可数的寒冷，春天就来了。可初冬的后面却是更加萧瑟的深冬，就好像是天刚刚暗下来，接下来的是深夜，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像极了他之前的人生。
原本，初冬的时间也并不算长，他咬咬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但如今的林知衡却走入了人生最漫长的一个初冬，他过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过这个初冬。
但也许是因为间或来到罗秋恒生活的那个金灿灿的秋天，被打碎了的初冬，倒也没那么难熬了。只是，这次回来，竟是又回到了初冬的伊始，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说他不确定能不能再次回到罗秋恒的世界，因为毕然，又失踪了。他尝试联系她了两次，杳无音讯。时间久了，那些关于罗秋恒的过往，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久远的梦。
走过那片银杏林，再前行不远，就到了住院部的大楼。林知衡三步并两步，迈进了大楼，把初冬早晨的清冷关在住院部大楼之外。
林知衡先到办公室找了值班医生，他问了问顾霏霏今天的情况，然后他就直接去了顾霏霏的病房。
小姑娘早已洗漱完毕，她换下了病号服，穿着自己的衣服，正坐在病床前，安安静静地看一本书。听到病房里其他人在向林知衡问好，她放下书，愉快地笑了，“林医生，我们出发吗？”
林知衡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微笑着问她，“今天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我今天特别好。”说罢，眼巴巴地望着他。
“好，那我们出发吧。”他笑了，看着她那种眼巴巴的眼神，心里忽然又有点儿恍惚。他曾在苏雯丽脸上数次看到那样的表情，当她对他有所求时，当她为了证据又以身试险被他发现时。他不能拒绝这样的表情，无论他是罗秋恒还是林知衡。
顾霏霏很快就换好了鞋，穿好了厚外套。虽然还有点儿局促，但明显带着雀跃，跟着林知衡出了病房。在离开住院部大楼前，林知衡嘱咐她要把外套的扣子扣起来，帽子也要戴上。耐心地看着她把自己包裹严实，才微笑着带着她离开住院部大楼，走进了初冬的冷凉里。他带着她走过那条铺满金黄的小路，他看到她的眼里分明流露出了快乐。
可见，离开病房，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一件让她快乐的事情。
其实，顾霏霏的治疗并不是太顺利，下周就要开始化疗了。她的老师想带她在化疗前去游乐场散散心，很早就跟林知衡提了。后来，他们把时间定在了这个周日，也就是今天。但周五下午，老师突然给林知衡去了一个电话，说她家中有急事，要暂时离开这个城市几天，所以去游乐场的计划只能取消了。他下班前去看顾霏霏的时候，分明在她沉静的脸上看到了失望。是啊，作为孤儿院的孤儿，她原本就难有机会去游乐场玩，现在又饱受病痛折磨，好不容易可以去散散心，计划临近又泡汤，失望也是难免。看着她失望落寞的脸，林知衡便告诉她，计划只是变了一部分，她的老师不能去了，但他可以带她去。他说完，便看到她的脸一瞬间亮了起来。他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他带着她回到车上，先打开了热风，然后给她扣好安全带。他忽然感觉，他就像个老父亲。
“那么，我们出发咯。”
“出发！”
他看到她的眼里闪着欢快的光。自己的心情于是也轻快起来。他发动了汽车，朝着游乐场开去。这时，他在心里默默感谢起毕然来，她在上一次的那个提议，算是给他今天提前来了个预演，至少，他现在对游乐场是有个初步的了解的，该带着孩子玩些什么项目呢？云霄飞车，大概她是吃不消。旋转木马，她应该可以。但想到旋转木马，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对双胞胎，忽然寒从心起，他的眉不由得蹙了起来。
“林医生。”
顾霏霏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了回来，“怎么？”
“你上次去游乐场是什么时候啊？”
林知衡不由得愣了一下，“应该……就是上个月吧。”他想了想，含糊地回答。他其实很难界定上次去游乐场的时间，因为那次出游，虽然发生过，但在他的这个时空里，却没有发生。
“哦？你这么大还去游乐场，是陪女朋友去的吧？”她像个大人般，露出一副吃瓜的微笑。
他刚才因想到旋转木马而蔓生于心底的寒意，被这个孩子煞有介事地吃瓜，彻底打断，倒让他开心起来。“说来也巧，我也是陪我之前的一个病人去游乐场的。”
“之前的病人？她现在好了吗？”
“嗯，她出院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啦。”
顾霏霏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他听见她小声地说，“真羡慕她。”
“霏霏，相信我，你也可以像她一样。”林知衡说。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前提是你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
“我当然会的。”顾霏霏高兴起来。“那么，林医生，你有女朋友吗？”
“没想到啊，我们霏霏，还挺八卦。”
“那到底有没有嘛。”许是刚才林知衡的安慰让这孩子开心起来，许是她对林知衡更加熟悉了，她的这句话，语气里疑问不多，但却带着撒娇的意味。
林知衡心里又是一阵恍惚，他仿佛是听见了年轻的苏雯丽在对他说话，更准确地说，在撒娇。他愣了一会儿，其实也是在心底确认了一会儿，他回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