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丁如山的当年往事
江亦农知道罗秋恒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罗秋恒也知道江亦农知道他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那些迂回曲折，完全不必要，即使是单刀直入，也会被对方小心躲避。罗秋恒便直接扔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直指那盏琉璃风灯。
“琉璃风灯？”江亦农的眉头挤在了一起，仿佛他伸出了手，在自己的记忆中使劲儿地扒拉，许久，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有什么琉璃风灯啊。”
“你没见过？”
“琉璃制品，我们发掘出了一些。但我不记得有那么一盏风灯了。就算有，也该是些碎片。”江亦农说完，又带着罗秋恒熟悉的那种笑容，看着他。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您有没有照片？”
罗秋恒摇了摇头，他看到江亦农脸上的笑，愈发熟悉。他忽然恍然大悟，那个笑，是他睡梦中，丁如山脸上的笑！是看着猎物一步步进入陷阱的那种笑！
罗秋恒感到背后一阵发凉，他甚至怔了一下，才接上了自己刚才的思路，他马上抛出了他的证据，“可是，我在一家古董店的寄卖名单里，看到一件文物 。寄卖的人，就是你的老师，丁教授。”
“罗探长，你也知道，丁老师当年做错了一些事情，但他把考古带回来的一些文物私下卖掉，其实并不是完全为自己。他当年……”江亦农停了一下，低头想了想，才又仿佛打定主意般继续讲述，“罗探长，我跟你讲点和那次考古的文物无关，但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吧。”
罗秋恒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们去西夏王陵考古的前一年，丁老师失去了他唯一的女儿。那孩子一直体弱多病，但是人很开朗，没错，虽然她只是一个9岁的孩子，但她的性格，怎么说呢？是一种裹着温柔的坚定和坚强。丁老师的夫人在孩子3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以我们平常所想，那一定是丁老师含辛茹苦，既当爹又当妈照顾那个孩子，是孩子的依靠。但实际上，反倒是那个孩子在精神上一直是丁老师的支柱。没见过那个孩子的人，真的很难想象，她小小的身体里，能给周围的人带来多大的能量。可惜，就如我刚才所说，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据说，是师母怀她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以至于她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或许，只由父亲照顾，确实有些方面不够细致，这孩子后天也没能将养回来。她最后的那段时间，丁老师真是用尽了他的一切，从财产到人际关系，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他都去做了。可惜，孩子还是走了。然后，他就像生命里的主心骨被人硬生生剜走了一般，整个人都颓废了。”说到此处，江亦农停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罗探长，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毕竟这种情况，大概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感同身受吧。”
罗秋恒能不能理解？！
他当然能。毕竟他也是林知衡。
父亲最后的那段日子，他何尝不是倾尽一切。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能量却依然只换来了失去，那些日子留下的痛就长在了他的心头，哪怕被时间硬生生埋住，也是无比坚韧地留存在他的身体里，精神里。人类的悲欢并不能感同身受，但却能从别人的故事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看上去便成了所谓的“共情”。在江亦农讲述的时候，罗秋恒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到那张沙发上，重温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
“孩子走了以后，我们都想去安慰他，可是他把自己锁在了家里，电话不接，我们去敲门也不应。送去的饭就放在门口，原封不动。”
所有的安慰，都是外人的慈悲，可是悲伤却是自己的，既深埋于心，也淹没了心。在那样的日子里，外人的慈悲，是无法拯救自己的伤心、孤独、无助和挫败。这一点罗秋恒实在是太明白了，听着丁如山的旧事，竟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他眼睛里泛上氤氲的水汽。
“罗探长？”
“没事，没事，竟不知丁教授有如此的过往。后来呢？”
“三天后，放在门口的饭终于被丁老师拿到了屋里，但他依然把自己关起来。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宽慰了丁老师的心。只知道，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没日没夜工作。所以，后来我们都觉得，是工作拯救了他。”
“所以呢？这和……”
“确实说的有点儿远，我言归正传。后来，我们就跟着丁老师去了西夏王陵，虽然发现的算不得太多，但也带回来了些文物。”江亦农神色微变，带了一种很复杂，甚至是有些惧怕的神情，“其实，我们在那墓冢中，还发现了一条有些奇怪的墓道。我们推测里面可能有意想不到的考古发现，可当时，时间和金钱都不足以支撑我们继续考察。于是，丁老师决定先回学校整理那次田野考古的成果，然后再向学校打报告申请进行下一次的考察。”
听到西夏王陵中竟有另一个奇怪墓道的时候，罗秋恒忽然心中一恸，他不明白那恸来自何处，他稳稳心神，但不知不觉间，眉头拧了起来。“后来呢？你们又去了吗？”
江亦农苦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说，“学校不批准。丁老师执着地打了五六次报告，都没被通过。学校希望我们先整理出那次考古的成果，但是丁老师认准了要再去那座王陵。可要再去考古，需要大量的资金，我们没有。所以，丁老师一时糊涂，就把我们带回来的文物卖掉了一些。”
“他卖掉的，可不是少数。”
“您说的对，数量不少。可丁老师坚信，如果我们能够再去那里，一定会有非常大的考古发现。后来，您也知道了，我们没能成行，丁老师因此入狱了。”
“那……在他准备卖掉的那些文物里，有没有琉璃风灯？”
“您看，您又说回琉璃风灯了。因为那次考古带回来的文物，确实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整理，我也只能告诉您，我没有见过您说的琉璃风灯。”说罢，江亦农的脸上又换上了礼貌且疏离的笑。
好像一切又陷于死局，罗秋恒想了想，伸手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江亦农，说，“那这个，您看看是不是你们那次考古带回来的成果。”
江亦农伸手接过了那个信封，他看看罗秋恒又看看信封，然后打开信封的口，往手中倒了倒，苏雯丽收到的那两个琉璃残片便从信封中滑落到他的掌心。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带着惊讶的语气说，“这应该是的，我们从西夏王陵里带出来不少琉璃质地的建筑构件，这两片应该就是。罗探长，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有人专门送过来的。”
“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罗秋恒耸了耸肩，“江主任，您看，我能不能看看你们带回来的西夏文物？”
“当然可以”，江亦农笑容可掬，“不过，那些文物可不在我这间办公室里，它们在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您随我来。”他起身的时候，动作有些大，撞到了沙发前的小茶几，他的茶杯被撞倒了。茶水倾倒在茶几上，画出一滩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