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诅咒和定金
风声猎猎，却有一团人形的雾，一边在风中飘散，一边聚拢立于身旁，闪着诡异的光。
饶是从小就驰骋疆场的将军，看到身边那个不知何物的存在，也甚是心惊。
“你……”一个字，似乎就耗尽了将军所有的气力，带着颤抖，几乎发出就消弭在风里。
这一字之后，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是问对方从何而来？还是问对方是谁？亦或是问对方要干什么？将军觉得都不妥帖。于是，只说出一个字，便僵在了那里。
“我，是来帮你的。”有声音从红雾中滚滚而来，粗粝又萧瑟，比那夜风更冷更干。但这句话，却让刚才还惊惧不已的将军镇定了下来，他望望远处的蒙古军营，又回过头来，看看那团雾。他竟笑了起来。
笑声还未落地，便被那将军生生止住，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凭什么来帮我？”
那团雾也笑了，或者说是发出了一种类似笑声的难以形容的声音，其中还带着无尽的讥讽，悠悠荡在那将军的耳边，好一阵子，那雾才止住笑，“你这里，不是已经干涸了吗？”然后，他停顿了很是一会儿，才又带着讥诮的笑说，“我干的。”
愤怒、震惊忽地淹没了将军，他的眼中要喷出火来，可他却发现，他竟连一步都无法迈出，他就像被某种力量给钉在了城墙之上。
“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
“你能把水还给我们吗？”将军忽然哀求。
“不能。”
“你能帮我退敌吗？”
“不能。”
“你能护佑我城中百姓的性命吗？”
“不能。”
“那你能做什么？”
“我只能取走，并不能给予。”
“那你怎敢说是来帮我？”
“我的力量，可以借由死亡带来死亡。”
将军的心忽然一动，“我可以死，你能让他们都死吗？”他用手指着远处的那片萤火。迫切的等着那团雾的回答。
“但凭你一人性命，要取那边全部人的性命，你未免也太看重自己了，你知道那里有着什么人物吧？”
将军停了半晌，艰难地说，“那加上我的家人。”说罢，泪水忽的涌起，可还没落下，那团雾竟轻蔑地嗤笑了一声，说，“不够。”
“那全城的军士。”
“不够。”
“你难不成是想要我全城的百姓的性命？你那是帮我吗？”将军愤怒了。
“你本是没有选择的，你和你的士兵守不住这座城，你、你的士兵、你的百姓，都会死在即将到来的进攻里，你的心里很清楚。但现在你多了一个选择……”
那雾原本是对着将军说话，此时却转身，也朝着黑暗中蒙古大营的方向。他的声音里，忽然凭空生了些蛊惑的味道，“这里是黑水城，但你要想想兴庆府，想想你的国家。你想想，那边，有着什么样的人物。你要明白，你本没有选择，只能死。而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虽然你依然是死，却可以死的更有价值。”
将军浑身的血液开始凝固，他自然知道那团雾说的是谁。那个让他惧怕的人，那个似乎是无法战胜的人，那个象征着死亡的人：成吉思汗。他想要拿下的，岂止一个黑水城。黑水城不过是一扇门，一扇通往国家心脏兴庆府的一扇门，这扇门他是真的守不住了，可他倒下之后，陷入死亡的，不只是黑水城，还有兴庆府。如今，他可以有一个机会，给那个原本带来死亡的人带去死亡。那么，他赚了？
夜风呼啸中，他机械地点了点头，浑身冰冷。
“好，那我用我的一切，换他一人性命。”
“你，你的一家，你全城的军士和百姓，也还不够。”
“你什么意思？”
“我要借助死亡的力量，可你这一城人，够不到那个人。你可知他手中已有多少性命？”
“那加上他们，够不够？”将军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他用手狠狠指着敌方大营的方向。
“嗯，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人。”那团雾似乎很满意他选对了人，“那就要看你们能杀多少了。天平上的砝码一旦够了，他，便自然会被你们带走。你愿意赌一把吗？”
“我还有其它选择吗？”
“没有。”
“那好，我赌。”
“那……你下个定金吧。”
“什么定金？”
“你把你所有的家产，都投到城中最深的那口枯井中。然后，杀了你的妻儿。”
将军盯着沉沉夜色，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好。”他的话音刚落，那团红雾就随着寒夜里的风开始消散。一个似乎是含着沙砾的声音，从那阵风中飘出，“等筹码够了，我自会现身来帮你。”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城？”
“明日破晓。”话音落，雾气消散全无。一切如同幻象。
那位将军又定定站了很久，才终于离开。回到府邸，他先派人将府中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收拢起来，共装了满满八辆马车。车队临出发前，将军的小女儿忽然跑了出来，将一盏绿琉璃莲花风灯塞进了最后出发的那辆马车里。那盏灯原本是将军送给夫人的，但小女儿出生后总是日夜啼哭，将军夫人便把那盏灯放在了幼女的房中，从此，孩子能安稳睡一整夜。于是，那盏灯就在一个又一个夜晚，陪着女孩渐渐长大。
将军原本是想将那灯留给自己心爱的小女儿的，哪怕他不得不将她的生命也作为定金付出。但他想，也许，有那灯在侧，孩子会走的安稳些。但他回府唤人整理宝物的时候，惊动了小女儿。他解释说，他是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向一个很厉害的人物许下定金。孩子将灯交与他，他不忍心，没有拿。
谁料，这个他最疼惜的小女儿，最终还是将那盏灯送了出来。说是既然说是阖府财宝，少了一样怕人家不应。
将军牵着小女儿，站在夜色中，看马车鱼贯出府。他的手冰凉，孩子的手也冰凉。
随后，他向一向温柔的妻，解释了如今的困境，和他别无选择后多出来的选择。于是，将军夫人亲自下厨，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不惜食材，烹了一锅甜汤。端给了孩子们，自己也含笑吃下。
将军一个人默默安置好已经永远睡去的妻儿。之后，他穿好出征的盔甲，在他们的身边，静静坐着。
天边，露出了些微鱼肚白，星光还未散去，他就得知了蒙古大军又来攻城的战报。他最后看了一眼永远安详睡去的家人，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将军没有流一滴泪，他的眼里只有燃烧的怒火。他带领将士们杀退了一波又来一波，用尽了所有的箭，之后，蒙古大军终于爬上了高高的城墙。将军拔出腰间的刀，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字：杀！
三天三夜之后，黑水城全军覆灭，随即遭到屠城。
传说，在那位将军最后的时刻，他嘶哑着喉咙，向空中怒吼，“够了吗？莫欺我！”话音未落，几道霹雳劈开了天边的厚云。照亮了这一城的逝去。说罢，在力竭之前，那将军又砍倒了两个骁勇的蒙古兵，然后轰然倒地。在倒地后，完全没有力气的他，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厉的咆哮，“铁木真，拿命来！”那喊声，竟乘着滚滚而来的雷声，响彻整个了无生机的城。许久，都不敢有人靠近。
待终于确认了将军的死亡后，那屠城的火映红了整个天空，闪电阵阵，大概因为映着地上的烈火，竟然耀出妖孽的红光，伴着雷声隆隆，天空中很是热闹了一阵，却一滴雨也没下，最终滚滚而去。
那红光褪去之时，似乎掠过了城中一片空地，那里早已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一口幽深的井。那井是全城最深的井，常年水满，却在这个春天干涸了，于是，它便是城中最深的枯井。井中被将军放置的八车“定金”，也随着红光烟消云散，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只有那盏绿琉璃莲花风灯，倔强地闪着绿光，似乎不愿就这么被裹挟而去，在一片妖冶的红中格外扎眼，却无人看见。
蒙古军队冲进将军府邸，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将军家，竟没有留下一枚钱币。于是，他们在城中四处找寻，最终一无所获地离开。
在他们离开后，雨终于落了下来，浇灭了那燃烧的城。但此处再无一个生灵，只有那雨，扑簌簌地安静落下，在焦黑的土地上，激起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开了便落了，落了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