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法医的结论

    一场夜雨，带来几分秋寒。清晨的阳光甚至都没能突破层叠的云层，只在天空留下了几抹寂寞的淡红后，就隐没不见了。

    罗秋恒起的比平时要早一点。他匆匆走进这场秋寒，空气中还留有昨夜湿漉漉的气息，那颗装在贴身口袋里的小琉璃珠，仿佛是空气中的水汽凝结而成，冰凉地紧紧贴着他。其实，那么小的一颗珠子，又隔着衣服和纸袋，他是感觉不到它的。但他好像就是能感受到它散出的凉意。

    他直奔法医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的，一道窄窄的缝，让咖啡的香气袅袅飘出。

    看来是有结果了，否则，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一定还在地下室的工作间里忙碌。

    罗秋恒轻轻扣了两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法医张扬正坐在桌前，端着一杯咖啡。

    张扬虽然名为张扬，但为人却极其内敛谨慎。他待人一向冰冷，倒不如看到尸体热情。有人问过他为何如此，他答，死人不会骗他，活人可就难说了。也不知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到底遭遇过什么故事。

    但若你说他不张扬，似乎也不尽然，他规矩颇多，工作时极讨厌被人打扰。整个中央巡捕房里，他对谁都是冷冷的，谁的情面也不给。但这么多年来，他依然过得我行我素、极其滋润，一方面是法医的人才难得，他又是从德国留学归来，不少案子，正因为有他的参与才找到了破案的线索。另一方面，他家和公董局的一位董事是世交。既有靠山又有实学，这让他的规矩就成了众人的规矩，说不张扬也张扬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罗秋恒和他却是合得来。或许，因为这两个人都算是公事公办不讲情面的那类人吧，所以在合作上两人都觉得很舒服。时间久了，便成了朋友。也正因为是朋友，他才更尊重他的规则。因此，昨夜张扬彻夜工作时，罗秋恒就算再着急，有再多的问题，也不便去他在地下室的工作间打扰，只能等。

    看到罗秋恒进来，张扬摇摇头，笑了，“罗探长，你也太着急了吧，我可是熬了一夜，刚坐下来准备写报告。”

    “那你先口头跟我说说，顺便，也给来我一杯咖啡。”罗秋恒拖过一把椅子，直接坐在张扬的办公桌对面。

    “让我加班，还骗我咖啡。”

    “谁让你的咖啡好喝。既然赶上了，那必定不能错过。”成为了罗秋恒之后，他才知道，咖啡在这个时代的上海，原来还有这么多花样，不仅有清咖、奶咖、冰咖、果汁咖啡，也有咖啡布丁以及咖啡月饼，他甚至在报纸上还看到了咖啡糖浆、咖啡汁的广告，但这些哪里比得上张扬的手艺。

    那么，他真的喝过张扬煮的咖啡吗？其实并没有。但是，留存在他记忆中的味道，却那么真实 。现在，终于有机会能把记忆带入现实，他还是有点儿小兴奋的。好像他从医生变身为探长后，原本对吃什么无所谓、只要填饱肚子就行的他忽然对美食的兴趣大了起来。这一切让他觉得，之前的自己只是活着，虽然是认真好好活着，但现在的他才是在生活。除了工作，也要好好生活。

    他看到张扬起身，走到窗前的小桌子前，他之前没有注意，那里竟然摆着一个虹吸壶。他看他熟练地倒入开水，点燃酒精灯，倒入咖啡粉，搅拌，咖啡还没端到他的面前，香气已至。看他煮咖啡，仿佛那不是虹吸咖啡壶，反而是实验室里的烧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下，精确地进行着。很快，张扬端着咖啡转身回来，摆在他的面前。

    罗秋恒端起咖啡，香气袅袅，一口下去，香浓顺滑，比他记忆中的还好。他正沉浸在味蕾带来的喜悦里，只见张扬带着得意的神情在他对面坐下，他说，“那个洪老板，可以算是淹死的。”

    “你这么严谨一个大法医，什么叫可以算是淹死的？”罗秋恒顿时觉得咖啡不香了。

    “因为，他的确是因为溺水而亡。但是，我在他的胃里发现了大量的酒精。这就有意思了。一个贼，竟然喝了那么多酒才去行窃，还是个没经验的新贼，你说是不是有意思？”

    “喝酒壮胆？”

    “按照残留的酒精，他那可不是壮胆，分明是送死。”

    “的确是有意思。”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苏雯丽歪着头，站在门口，对着他俩笑。她今天身着一件孔雀蓝的旗袍，为了保暖搭配了一件月白色的斗篷，整个人很清爽的样子。完全不搭配她那一脸八卦的热烈表情。

    看到是她，罗秋恒自然不意外。张扬则摇摇头，显得很无奈。大概，苏小姐是他的工作中，唯一不符合他规则的一个特例。好在，她目前还只是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没有出现在他的操作间。但怎么办呢？罗秋恒明显对她也很无奈但又偏袒。

    “你们两个，一边喝咖啡一边讲故事，不叫上我，可太不够意思了。”说着，婷婷袅袅踱进屋来。这时，就是八抬大轿也没法把这位不请而来的“听众”请出去。于是，罗秋恒起身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又去搬了一把过来。

    “那么，苏小姐，你是要听我讲故事？还是要喝咖啡？”张扬无奈笑笑，问。

    “为什么他可以都享受，我就必须选一样呢？我可是很守规矩的，你看我昨晚都没去打扰你工作。”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怕了你了。”张扬只好起身，也给她煮了一杯咖啡。然后才接着讲，“按照他残留的酒精量，他是不可能清醒着去偷珠子的。所以，必定是偷东西在先，喝酒在后。我们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盛酒的容器，同时他的肩胛骨有错位，下巴脱臼。所以，大概率这酒不是他自己主动喝的。至于是谁，那就看你们能不能找到了。”

    “还有别的线索吗？”罗秋恒问。

    “有。除了酒精，我在他的胃里，还发现了这个。”张扬转身，从后面的柜子上端过一个盘子。里面有两样物品：一颗珠子，一枚扣子。

    那颗珠子，罗秋恒实在是太熟悉了。它和他口袋里从发卡上扯下来的那颗珠子，简直是孪生子。

    “虽然这个珠子和你给我的那个袋子里的珠子质地并不一样，但我觉得，它在被吞掉之前，也应该是其中一员。”张扬又转身拿来另一个托盘，里面是罗秋恒之前交给他的那袋被偷的古董珠子。

    “这个扣子，应该是西装袖口上的吧？”苏小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问。

    “没错。”张扬点头。

    苏雯丽拿起张扬桌子的上的镊子，夹起那枚扣子，仔细观察。这是一枚略有磨损的扣子，她在扣眼附近看到了一个纹饰，仔细辨认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还真是有意思。”

    罗秋恒从她手中接过镊子也仔细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来。便问，“你看出什么来了？”桌子对面的张扬虽然没问，但眉宇间也画着问好。

    “你看，这个扣子上有个印记。这个印记我认得。”说着，她脱下了披着的小披风，捏起衣角内侧给他们看。“是不是一样的？”

    只见她披风的衣角内侧有个浅浅的云纹。而那枚扣子的一面，也有。因为那纹路正好在扣眼附近，所以如果不是认得这个纹路，就会以为是扣眼部分的设计。

    罗秋恒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纹路，但左思右想，也没能想起。

    “这是云想的纹饰。”苏小姐说。

    云想，店主云泽枫，经营服饰，正是丢珠子的那家店。因为姓云，所以在他家制作的衣物上，都会留有云纹的纹饰。而他家的纽扣，哪怕是最普通的那种，也会打上他家的这个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