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丁如山
罗秋恒靠坐在办公桌边,俯身双手扶住苏小姐的双肩。
“冷静一点,雯丽。”他开口说道,“这个时候尤其需要冷静。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丁如山和古董失窃案有关。就算见了他,除了将我们开始怀疑他这个信息传递给他,又有什么用处呢?再说了,他现在在提篮桥监狱里,他跑不掉的。等我们有了证据,或者说查到了更多的线索,再去找他也不迟。”
苏小姐缓缓抬起头,盯着罗秋恒的眼睛,问,“你怎么确定,他真的还在提篮桥监狱里?”她的眼神,带着疑问的利刃。
“我这两天给监狱打电话确认过。”
“你也觉得和他有关系,对不对?”苏小姐抓住他的双臂,眼里闪着期待。忽然,她察觉了什么,“不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两天?这个案子你是今天早上才接手的!”
罗秋恒目光闪烁,他知道不能瞒过她,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增添她的焦虑。
“你太紧张了,雯丽。提到到丁如山,你就过于紧张。”他拿起桌上的那杯茶,递到她的手里。“不过是我用错了词,你的紧张让我也有点儿慌乱。”
她盯着他看,她知道他其实是说谎了。但是,她的紧张也让他慌乱,却让她有点儿受用。于是,她嫣然一笑,“原来我在罗探长心中,这么重要啊。”边说,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后噙着笑,仰头望着他。
噗嗤一声,罗秋恒忍不住笑了,但其实他的心,疯狂跳动,他感觉她都能听到他的心在擂鼓,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出卖着他的慌张,他那带着甜蜜的慌张。
屋内的空气,也仿佛变得有些不寻常,它们构筑了一个带着甜蜜压力的小宇宙,牢牢将两人裹了起来。
砰砰砰,正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苏小姐、罗探长”,门外传来了小桃子的声音,一室旖旎,瞬间消散。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小桃子走了进来,“我来收拾食盒。”前脚刚迈进门,就觉得好像打破什么,扭头又要出去。
苏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桃子,我们走吧。”说着,起身拎起桌子上的食盒,然后笑眯眯地望了望罗秋恒,“罗探长”,她道。
“嗯?”
“……没事了。我走了,你也早点儿回去吧。”说罢,便婷婷袅袅向小桃子走去。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冲着罗秋恒露出一个笑容。这让罗秋恒一时呆住了,等回过神来,苏小姐和小桃子早已走的不见踪影。
办公室一时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他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望了望,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甚至没有月光。
忙碌了一天,接收到太多的信息,他确实有些疲惫。也罢,不如像苏小姐说的那样,早点儿回去吧。于是,穿好了风衣,走入了黑暗中。其实,已经不早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秋风一起,树叶哗哗滚落一地。
他踩着暗夜回到了家,把自己抛到了床上,这异常疲惫的一天似乎抽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原想先躺着小憩一下,不料却入梦睡去。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竟在梦中来到了马戏团。
马戏团里并无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他颇觉奇怪,想着是不是今天有精彩绝伦的表演,大家都去大帐篷看演出了?于是顺路前行,掀起帐篷的门帘,里面竟依然是空空荡荡。前方的舞台上却打着一束光,在那束光下,摆着一个高大的柜子,柜子的门开着,阴影让柜子显得深不可测。罗秋恒穿过一排一排空空的座位,朝着舞台的方向走。但他没有走到最前排,大概还有三四排的时候,就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一会儿会有精彩的表演。
果然,不久铃响,舞台上光柱闪动,罗秋恒觉得那光闪的他眼花缭乱,便闭上了眼。待他再睁开眼时,一个演员正摘了礼帽,鞠躬致意。礼毕,那人抬起头来,竟是丁如山。他笑容满面,伸手一指他身后的空柜子,缓缓说道,“现在,就来见识一下,灵魂转移的魅力。”
罗秋恒感觉他整个人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那个高大的柜子。他甚至无法注意到柜子边上站立的丁如山,只能用余光瞟到,他依然保持着刚才微笑的状态。只是他的笑,带着彻骨的寒意。不多时,他就从坐着地方,走到了舞台上的柜子前。因为从头顶投下的光柱实在过于明亮,他几乎看不清柜子里是番什么景象。只是觉得一团黑暗。
他知道,他不能进去。可是,他的脚却不受他控制前行,已经一条腿迈进了柜子,里面软绵绵的,如同踩着虚无。他用尽全力强制自己不要将另一条腿抬起。身边的丁如山一动不动,看着他自己和自己僵持。
就在他觉得已经抵挡不住要完全踏进那个柜子之时,忽然打了一个激灵,终于醒来。他发现,自己竟已被汗水浸透了。梦中那个朝着他微笑的丁如山依然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别说是恨他恨到骨髓里的苏小姐,饶是他,也想见见这个丁如山了。
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经过了12点。
虽说这个城市堪称不夜城,但除了少数几个地方,这个时间,人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还没安睡的,除了罗秋恒这样从梦中惊醒的人,还有丁如山。在提篮桥监狱,早已过了熄灯就寝的时间,偌大的监狱,安安静静,只有按时巡逻的狱卒,偶尔走过。
但丁如山的那个房间,却依然亮着灯。狱卒也见怪不怪,因为这个说话和气的老先生,这个时候总在读书。因为有了典狱长的特别关照,他享有这样的自由。狱卒和其他犯人也不反感他有这样的特权,因为他总是安安静静,并不打扰别人。
每个月,外面都有人给他送来新的书籍。因为书架空间有限,新的书籍送进来,他读完的那些,就送了出去。当然,那些送进来又送出去的书中,也常常夹着一些字条、书信,但狱卒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除了字条、书信,还会有银票。不管是典狱长还是狱卒,都能见到银票带来的好处,他们当然不会管。甚至巴不得外面多送来几次。
几个月前,在外面给他送进来的书中,丁如山看到了一则电报。电报来自他若干年前在遥远的洞庭湖畔结识的一个算命先生。内容很简单,只有4个字:哨,黑水城。他捏着那张抄着电文的信纸,笑着笑着竟哭了。除了那次以外,他在狱中这些年,始终都很镇定,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礼貌的笑。
在这个夜晚,他面前和往常一样,摊着一本书,但很明显,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书上,他好像在默默计算着什么,眉毛也拧到了一起,不过,最后,他依然换上所有人都熟悉的微笑,和起书本放在书架上,然后伸手关了灯,躺在床上。
他叹了口气,轻轻对自己说,“就算再慢,春末出发,现在也快该到了吧。”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那句话出于己口落入己耳,在如此深又安静的夜里,恍若没有发生过一样无人听到。
但其实,他并不是在喃喃自语,他是在说给暂住在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灵魂。闭上眼后,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轻轻地“嗯”。
那一夜,云层翻涌,没有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