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湖畔
看着毕然狡黠地冲他笑，林知衡也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儿尴尬。
此时，过山车开始咔啦咔啦缓缓爬坡。
“我刚刚确诊的时候，就很想来坐过山车。可惜那时身体不允许。当然，你也不允许。”她在他身边，跟着爬升的节奏，缓缓地说。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整个城市里，唯一可以尽情尖叫宣泄的地方。”
他听了，若有所思。
“那时，我躺在病床上，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痊愈计划。开画展和坐过山车，都是我计划中的事情。”
“真好。”他由衷地说。
“是啊，真好！来咯，来咯。”说话间，过山车已经爬到了第一个坡的顶点，短暂的停顿后，沿着陡坡俯冲下来。
失重感和风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劈头而来。
他是其中另类的安静。
“喊出来啊，喊出来。”他听到她的声音。继而是她的叫喊，带着快乐。
“嗯，喊出来！”他也觉得，他应该宣泄一下。而此时，就是最适合的时间。
“啊～”那声音，裹挟着他的压抑，他的痛苦，他的困惑，从他的胸腹中被他扯出，散逸在扑面而来的风中。他觉得自己轻盈了不少。于是，他也加入了周围的尖叫大军。感受着呼喊带来的畅快。
失重、旋转、耳边呼啸的风声，林知衡觉得，此时的自己既是在这个他熟悉的世界里，同时又是在一个封闭起来的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
他有些肆意地叫喊，宣泄着心底压抑着的那些难以名状的情绪，感受着久违的平静和畅快。
只可惜，这个由速度构建的封闭空间很快就消失了。过山车开始减速，缓缓驶回他们出发的站台。他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微微干哑，可见刚才呼喊得十分用力。迎着阳光，他轻轻、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扭头，发现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怎么了？”
“林主任，你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哦？”
“你知不知道，你的‘哦’带着一个小钩子呢，总让人心里痒痒的。”
“哦？”
“还‘哦’？你有时候，可真要命。”
他不再“哦”，低头笑了笑，微微的红漫上了他的脸颊。
“原以为，你们很像，现在看来也不是。”他听到她若有所思地喃喃。
过山车停了下来。她不忘找工作人员要回了那个气球，然后扯着气球，回到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一上午，其实也没能玩几个项目，绝大多数时间，不是在排队就是在排队的路上。临近中午，他们决定趁着大部分人还在游玩的时候，先去餐厅。
路标指示，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个“湖畔餐厅”。就去那里吧，两人一拍即合。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小树林。午间的太阳，虽然还顶着冬天的帽子，也是有些温度的。看到林间的小路，斑驳的树影，两人都觉得这个还未露面的餐厅，值得期待。走不多远，便是一条小河。潺潺的水声，粼粼的金光，偶有鸟鸣。游乐场的喧嚣间或传来，这里竟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
路沿着河，曲折向前通向树林深处，她牵着气球很开心，觉得景色不错。
但林知衡的感觉有些微妙，行走在其中，他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再次爬上心头。
他抬起头，看阳光闪耀在树叶间。他闭上眼，感受着树影在眼皮上舞蹈，鼻翼中是林间潮湿的空气，一时间，他有些恍惚，这树林、河水，竟如此似曾相识！那么，如今他是身在何处？现在的他，到底是衡，还是……那个恒？
她独自一人走了许久，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发现他仰着头，闭着眼，站在摇晃的树影中，身后有小河潺潺流过，原本是极美的，只是他的脸色有些微白，眉头也蹙起来。
“林医生，你站在那里干吗？快点走啊，我好饿。”
他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环顾了下四周，凝了凝神，然后迈开大长腿，紧走两步，跟上她。
他没有解释，她也没有多问。于是，他俩就这样安安静静走着，听着鸟鸣、水流和远处不时飘来的喧嚣。
转过一个弯，河水一下子舒展开来。宽阔的水面旁边，就是“湖畔餐厅”了。他俩选了二楼一个临水的座位，点完餐，她拿出酒水单，想喝酒，可最终，他却只点了两杯水。
“你啊，还是喝水吧。”
“可我现在是个健康的人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挑眉，举了举手中的水杯，好看地笑着。
她看着他，不甘，却也忍不住笑了。
“你这个人啊！”她摇了摇头，然后也出了一会神，然后低声喃喃道，“说不像吧，却还有点儿像。”
“哦？”
“又‘哦’？”她喝了一口水，忽然有点儿感慨地说，“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有恃无恐？”
面对这样的问题，林知衡自然还是选择了沉默以对。
他不回答，她也不计较。因为她心里也明白，他不会回答。这种让他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倒让她的心里多少有点儿恶作剧的得意感。
不一会，毕然举起水杯，透过阳光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地说，“还是应该喝一杯酒啊，毕竟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怎么？”
“你不‘哦’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扫刚才的失落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她郑重地说，“我辞职了，我要去环游世界。”她的眼里闪着光。
“你不是正在做一个广告项目吗？”
“那是前段时间，有个百货公司，要搞一个促销活动，现在已经结束了。”
“可……环球旅行？你得定期复查！”说到她的身体，林知衡一下子严肃起来。
“你放心，我当然会珍惜你的工作成果！只要条件允许，我会找医院复查的。身体要是不舒服，我就立刻停下来。你知道，我可是非常贪生怕死的。”看着他默不作声，只是听着，她想了想，又说，“你看啊，环游世界，和办画展、来这里玩一样，是我躺在病床上给自己列出的‘重生list’，当然环游世界更隆重点儿。”
他张了张口，又觉得不该劝。是啊，生命有限，真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于是，他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微微笑了笑，也举起了水杯，说，“那就以水代酒，祝你一路平安。”他的双眼明亮，真挚的祝福和隐隐的羡慕，是他眼底的波澜。
她很开心，眼里闪烁着泪光。“谢谢你，林医生！你是为数不多的支持我的朋友，还是一个意见最重要的朋友，真的谢谢你！”
“我其实很羡慕你，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林知衡发自内心地说。
“林医生，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治愈我的。不仅仅是治好了我身体上的病，也能让人心里暖暖的，感觉得到了认可。”她也说得无比真诚。
两个人的水杯碰在一起，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窗外，冬日里温暖的阳光照在湖面上，整个水面都笼在一层银光之中，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