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暗流涌动（5）
耶律章奴踏着厚厚的积雪，牵着马儿，在寥无人烟的达鲁古城外走着，身后十几步外，跟着自己的部曲。
身为耶律氏的族人，皇亲国戚，他自幼便被灌输大辽荣耀的思想，而后及冠，成为了耶律延禧身边的近臣，可事实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陛下即位后，并没有励精图治，而是继承了爷爷道宗的喜好，不是在饮宴就是在围猎，政事全部交给萧奉先。
这让他非常失望。五年前，不过因为弹劾萧奉先，就被这小人陷害，以“宿值不谨”这么荒唐的理由给贬职了，脱离了近臣行列。
时隔五年，他在内客省被冷落至今，前些日子上奏劝阻天祚，不要赦免败军，并列出了赦免之后会出现的严重问题，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还是祈祷陛下能幡然醒悟！
然而，新年一过，敇命到来，耶律章奴期待的好消息并没有到来，果不其然，敇命其为东北路统军司右副都统，前往达鲁古城囤戍，防备女真！
他心中毫无波澜，说是敇命，官职还大了些，实则是找个由头，把他打发到边境罢了。
就如同扶危定难的萧兀纳一般，不过因为直谏了几句，就被打发到了辽东这个苦寒之地，数十年和野蛮的女真打交道。
耶律章奴的内心是绝望的，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辽国的命运感到绝望，除了天祚帝的荒废政务、近期接连不断的战败消息，这份情绪还来自于最近见到的一个长辈。
刚到这边，他就顺路去长春州，拜访了崇拜已久的萧兀纳，却没曾想到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汉子，如今早已颓废，胡渣唏嘘，邋里邋遢。
自己有心和他谈论军国大事，可他却如同死水一般，没有任何回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让耶律章奴的心沉到了谷底，曾经的帝国顶梁柱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想到自己今后，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被苦寒磨平菱角，再无半点锋芒。一腔热血，被耶律延禧浇灭，最后如同这萧兀纳一般，苟且度日？
想到这些，耶律章奴迷惘了。他从来没有踏足过辽国东北之地，在他看来，东北只是莽荒之地，帝国只是需要这块地方的部族，应对易守难攻的高丽罢了。
可近十年来，女真的威胁越来越大，直到今日，大辽连战连败，更是拿女真毫无办法，只能调发几万大军被动戍守！
来此屯驻几日，一切倒还正常，可最近，耶律章奴嗅到了不平凡的气息，前线女真斥候的活动频繁了起来。
双方斥候在丛林中，雪地上，展开了激烈的争斗，但很不幸，辽军败多胜少，交手近百次，竟是连一个斩获都没有，反而是丢下了几十具尸体！
耶律章奴心头大为震惊，什么时候，大辽的将士变得如此孱弱不堪了？就算是女真人对地形熟悉，那也不可能一个斩获都没有！
“都统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回城吧！”，见耶律章奴离城越走越远，一个部曲上前劝到，语气中充满担忧。
耶律章奴回头沉默的看着他，心中想着，叫什么来着，拔速也是么？他之前是没有部曲的，这些都是被敇命后配备的部曲，他上任不久，还没完全熟悉这些人的名字。
“为何？我大辽几十名精锐在此，难道还怕零星的女真斥候不成？”
拔速也脸色一僵，不敢反驳，正在这时，他看到远处出现了几个黑点，瞳孔不由得一缩，随即大吼到，“列队！”
空阔的旷野中，一道命令打破了宁静，耶律章奴也看向了远处，竟是一队金国斥候，不过七骑而已，只见他们闲庭信步，如同走在自家后花园一般，骑着马儿，匀速向着辽军冲来。
而反观自己这边二十多名辽骑，神色紧张，整好队列后，竟是在原地观望，没有丝毫要顶上去，歼灭这队斥候的想法。
金国斥候小队就这么杵在距离辽军八十步的地方，没有任何动作，辽军更是气氛紧张，这个距离张弓，一定能射杀几人，但辽军竟是没敢有动作！
呆了一会儿，金人斥候大笑着拔马退去，这一退，辽军集体松了口气，这一刻，耶律章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回城路上，耶律章奴一张脸上写满了怒火，鞭马狂奔，身后的部曲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得到。
“头儿，这副都统怕不是生气了吧。”，一个队骑跑了上来与拔速也并马而行，说着悄悄话。
“废话！这不明摆着么，见我们二十多个人，连金人斥候小队都不敢上，肯定生气啊！”
“那也不能就这样上去送死啊，这金人斥候多犀利，头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拔速也叹了口气，“老子当然知道，但这些贵人们知道个卵！巴不得弟兄们用命搏杀，好让他们邀功去呢！”
“傻子才去呢，打赢了又没有好处，打输了更是命都没了，看看萧嗣先那狗日的”
“闭嘴吧你！再说下去，被有心人听去，你这脑袋可就没了！”，拔速也制止了队员的牢骚，他何尝不想像个壮士一般搏杀一番，可谁都不傻，聪明着呢。
被征召来囤戍，本身就没什么收益，若是死了，一般士卒为了配备兵器而借的钱，谁来还？那一家老小不得卖身为奴，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现在的辽军，每个人不得不现实一点，毕竟前面的出河店之战，已经给了大家一个警示，退则有生无罪，进则有死无功，这句话对于辽军的负面影响，远远超出了天祚帝的预料！
回到营地，耶律章奴察觉到了不对劲，营地的工匠开始忙碌了起来，囤戍的士卒也已经迁到了营内训练，而进出军营的斥候增加了。
想到了什么，于是他马加鞭，向着军帐方向驶去，刚好碰上前来找他的士兵，通知他军帐议事，他也确定了内心的猜测，金人要来了！
一进入大帐，都统耶律讹里朵，左副统萧乙薛果然神色严肃的告诉他，金人已经出现在八十里外，步骑混编七千人，今日傍晚便会到达。
“前些日子，陛下派僧家奴议和，可有结果？” ，耶律章奴不禁问到，想到方才自己部曲的畏战表现，他十分担心一旦开战，就是崩盘。
萧乙薛一笑，“没戏了，今早上回来的，你刚好出去了，不知道情况，与其说陛下是议和，不如说是斥责下臣。”
听到他这么说，耶律章奴明白大战不可避免，随后开口建议，“都统大人，此战我们不如依托达鲁古城防守。”
耶律讹里朵叹了口气，“特末衍（耶律章奴的字），我们接近三万人，达鲁古城总共不过几万人口，金人要是不攻，耗着我们，如何？”
“都统大人，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可现在军队的状况，你也知道，我们本是来囤戍的，士卒战意不高，若是主动出战，一旦缠斗，怕是会直接崩溃！”，耶律章奴表达了自己的忧心。
“所以我的意思，是大部分军力出战，留下四千步卒和五百骑兵守城，我们分别统领左中右军迎战，若是三倍的兵力都无法战胜金人，那我会退到城内，带领士卒依托坚城死守，城内压力也不会大，可以坚守一个月，等待救援！”
听到讹里朵的布置，耶律章奴两人也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两位！东京道这边的形势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达鲁古城一失守，黄龙府危，黄龙府陷落，则整个东京道不保！”
耶律讹里朵郑重的看着二人，“大辽的荣光，不能毁在我们手上！此战，我不死，达鲁古城不陷！”
看着眼神坚定，和自己同为皇族的都统，耶律章奴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他一抱拳，“都统大人，此战我也会死战！”
从军帐出来，耶律章奴便开始调整军队，增加了一倍的监押官，以杜绝临阵逃兵，而得到消息的右军士卒，不免心生畏惧。
同时让士卒们大吃一番，今日的军营中，新兵们感觉像过年一般，不仅有大肉吃，还有小酒喝。而老兵们则沉默着，静静的吃着这“丰盛”的晚餐。
“头儿！明天怕是要打仗了啊！”，白日里和拔速也说悄悄话的队员凑到他身边，平静的说道。
“嗯！”，拔速也只是吃着酒，不愿多话。
“头儿，明天我要是死了，你回家就把我老娘淹死，要是看得上的话，把我老婆给收了，儿子就当你的儿子吧。”
拔速也端着酒碗的手一抖，酒水差点洒了出来，沉默良久，才缓缓憋出一个字，“好！”
见他答应，队员终于露出了笑容，而后站起身来，“来来来！大家伙喝一杯！今天吃好喝好，明天上路！”
拔速也端起酒碗，大笑了起来，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水混着些许泪水，被吞到了各自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