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正旦记事
政和五年，也即辽国的天庆五年，新年的第一天到来。女真和辽国早在半个多月前，像是约好的一般，相继停止了各项军事活动。
辽国停战，不仅因为天寒地冻，不利战事，还因为整个社会对于这个重要节日的需求，以及朝廷要准备十分重要的正旦仪式。
女真反叛，辽庭接连征伐失败，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各个部族开始蠢蠢欲动，不甘沉重压迫的部族，选择截杀前来征税的银牌天使，这样的事情在女真出河店战败之前，是极其罕见的！
饶是耶律延禧心大，也逐渐从这些奏报中察觉到了问题，但他并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将此事全部归咎于多次征伐女真不利。
为了重振大辽的威信，压服各地部族，这一次正旦仪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各路部族首领都会齐聚于此，届时，展示辽国的军事力量，再诏示女真族的罪行，下诏亲征，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威服人心。
正旦这天，大辽各地的部族酋长，各怀鬼胎，来到了广平淀，也就是冬捺钵的地点，本次正旦大仪举行的场地。
在距离捺钵地点一里处，各路酋长在领队骑士的带领下有说有笑地前进，忽然，梅里急部的族长拔速盯着捺钵方向，收敛了笑容，在这寒冷的冬天里，额头上竟是布满了汗珠，其余各路族长逐渐发现异常，向着拔速的目光所向的地方看去。
在这喜庆的时刻，各族领导人竟罕见的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们目光所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精锐骑兵，一些眼神敏锐的族长在心底暗暗盘算，这里的骑兵起码两万以上。
人数过万，无边无际！他们矗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旌旗猎猎，像是一面黑色的钢铁城墙，带给人无尽的肃杀之感。
就在此时，风雪停下，久违的阳光照在这些骑士身上，“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不外如是！
这样的情形，是以往正旦仪上从未有过的！各族部长的心底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心中同时默念着一句话，“这次，又是哪家要灭族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各族族长进入捺钵，依然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在各个大帐入座，等待正旦仪的开始，但此时大家如坐针毡，
金帐外各族长情绪低落，天祚帝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先是在正旦前一天，得到了完颜部要建国的消息，女真部族的喜事就是他的心事。而后正旦这天，想到要捏出几百个团子，心情更加不好了！
辽国正旦仪上，皇帝会在大帐中用糯米饭和白羊髓搓团子，每个大帐分发四十九个，这是对各部落族长以及朝廷官员的恩赐。
以往的正旦仪，天祚帝还能带着虔诚的心完成这一年一度的盛事，但这一次，只有无尽的厌烦。
这一个仪式结束后，已是日落时分，一天下来，草原的大汉们早已饥肠辘辘，分到一个团子后便狼吞虎咽的吃掉。
而后天祚帝宣布亲征完颜部，并安排今日的两万骑兵，外加七千步卒先行屯驻。听到讨伐对象后，众人悬着的心皆是落了下来，机灵点儿的已经开始大喊“万岁”，而后整个捺钵中，被万岁之声淹没。
享受着这无上的崇光，天祚帝心满意足！
入夜，天祚帝和大伙们还不能睡觉，要等到五更三点，也就是凌晨四点多，进行下一项仪式，为大辽卜吉，这一段时间极其难熬，参加过几次正旦仪的酋长，早就在白天吃过大量食物垫底了，而没有经验的，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你问为什么大家不相互提醒一下？大概是因为前面的人也是这样做的吧，不知不觉，竟成了酋长们心照不宣的传统。
卜吉仪式开始，皇帝和大臣们在大帐中，抓起一把米团，从窗户扔出去，最后清点数量，若是双数，则象征吉祥，那么就奏乐和举办宴会；若是单数，则不举办宴会和奏乐，命十二个巫师在账外摇铃执箭，一边唱着契丹神曲，一边叽里哇啦的鬼叫。
至于今年的结果嘛，帐外已经开始“舞蹈”的巫师给出了答案，这让天祚帝心情更加不好了，埋怨这些死脑筋的大巫，就不知道变通一下。
而帐内，众人相继点燃地拍鼠，地拍鼠就是一种可以在地上旋转的烟火，和大家儿时玩过的地老鼠一模一样，这个仪式叫作“惊鬼”，意为驱散大辽的霉运。接下来最后一个环节，大家要在大帐内住七天，等待霉运散去。
想到这儿，天祚帝更加郁闷，不由得怀念起平日里的狩猎和宴会！
几家欢喜几家愁，就在天祚愁眉不展时，女真全族喜笑颜开，热闹非凡，全族人都呈现出忙碌状态。因为正旦这一天，就是女真建国大仪举行的日子！
半月前，为了建国大仪的流程，宗翰和希尹等人消耗了无数脑细胞，都没能决定下来。最后是在阿骨打的拍板下，决定了一套完全自创，不同于以往历史中出现过的建国礼仪！
而建国时间，就决定在正旦，这一天清晨，各路谋克猛安，分成两列，而阿骨打就从中间缓缓步行，向着完颜部的族祠进发。
众人披坚执锐，笔挺着站立，拱卫着冉冉升起的王者。走在其中的阿骨打，脸上虽是古井不波，但内心早已心潮澎湃！
想自己年轻时，为完颜部征伐四方，年少气盛的他，始终不明白英明神武的叔叔为何要忍辱负重，臣服辽国，甘愿成为辽国的打手。
而后壮年，从叔叔完颜盈歌手中接过大权，他逐渐明白了叔叔的不易。和庞然大物的辽国比起来，弱小的完颜部一个闪失，就会覆灭。
所以叔叔才会忍耐辽国残酷的压迫与剥削，甘愿为辽国的爪牙，为大辽平定不臣。在一次次的征讨下，暗中积蓄力量，完颜部逐渐成长为地域霸主。
当完颜部大权交到他和撒改手上时，才有足够的底气，让他在头鱼宴上，对耶律延禧的无理请求说“不”。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杨割太师完成了壮大女真部族的使命。当接过这承载女真命运的接力棒时，阿骨打便知道自己的使命！
“叔叔，请你放心！完颜部受到的屈辱，阿骨打一定会百倍千倍的在辽国身上讨回来！”，内心起誓，阿骨打眼神坚定，女真新的时代将在他手上开启！
来到族祠前，站在左边的希尹肃穆的递上了一件件耕具，阿骨打亲手将其放在祠堂左边，象征着耕种的重要性。
站在右边的宗翰，一脸肃杀，牵着一匹马，将缰绳交到阿骨打手中，而后自己的嫡长子宗俊，献上了甲胄，象征着征战！
最后由族老宣布其为女真共主。而后，群臣跪下，高呼三声，“请陛下宣布国号！”
看向黑压压一片跪倒的军民，阿骨打眼神愈发的锐利，于是丹田发力，巅峰境的实力在这一刻完全展现，“辽以宾铁为号，取其坚也。宾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金之色白【注1】，我族尚白，吾国号金！”
参与典礼的众人，在阿骨打武道境界的加持下，清晰地听到了“吾国号金”，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对于女真的未来充满着无限的向往！
一些耆老热泪盈眶，他们是为这个部族奉献一生，一批完整经历过完颜部的弱小到如今强大过程的人，这一路披荆斩棘，步履维艰，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激动之下，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者，竟是眼含热泪，面带笑容，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一 一 一五年的正月一日，女真建国，国号大金，年号，收国！
相比于辽国正旦的霉运不断，女真建国的庄严肃穆。大宋的正旦可谓是歌舞升平，四海祥和！
大宋开封城外的陈家街，陈婆带着陈负九两兄弟，穿着新衣，一 一向这条街的租户们拜年，陈婆身上还戴着着用青绢做成的小幡，上面写着一些祝福的词语，这也是大宋正旦的传统，这样的小幡不止是陈婆身上有，沿街拜年的老人身上也有。
租客们兴高采烈，不仅因为正旦后这几天，朝廷下令免收房租，还因为陈婆对他们很好，会免了这一个月的房租，这也是陈婆受人尊敬的一个原因。
“陈婆、大郎、二郎，快来饮屠苏酒！”，一个常年受陈婆照顾的小商贩凑了上来，端着一碗屠苏酒，陈负九拱了拱手，一饮而尽。
“二郎！还有我这里呢！”
“二郎，我家小娘子做的术汤，也来尝尝吧！”
街坊们的热情让陈负九一时难以招架，喝完酒又喝药汤，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让他差点味觉失调，但这种新年祝福是无法拒绝的。
屠苏酒是用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术汤是由白术、苍术、莪术等加水煎至而成，两种都是用来驱邪避疫的。
陈负九也是倒霉，陈婆年事已高喝不得，哥哥“傻蛋”是个傻子，只要不欢喜就可以直接拒绝，陈负九又不忍让街坊失望，就只能接过哥哥的一份。
三人一路喝了过去，前往细柳街头，拜访江大夫，一路上，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绝于耳，陈负九和陈婆只觉得失去了听觉，而傻蛋却是兴奋不已，一路小跑着，双手一直鼓掌,嘴里还不住的说着“新年好，新年万福”
来到江大夫家中，只见江大夫在饭桌上已经准备好了年馎饦，这玩意儿，就是面片汤。大清早就出来拜年的三人，除了陈负九之外，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四人就着这热情腾腾的面片汤，开启新的一年。
大宋百姓们的烟火气，就在这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馎饦中，展现地淋漓尽致。
陈家街不过是大宋百姓们的节日缩影，而在开封城中，除了互相拜门之外，节日的气氛则要更加浓厚一些。
各坊巷街头，早已搭起了彩棚，众多小贩都在其中做着买卖，吃食、首饰、药妆、衣物、玩乐之物，应有尽有，不少开封市民都在彩棚中玩耍一天，可谓是人山人海。
尹三妹就在西大街巷口搭起的彩棚中，售卖酒品，辟雍就坐落于这条街。只见尹三妹的酒摊被围的水泄不通。
凑近一看，原来是在进行大甩卖，六折出售，虽然新年商户也会推出活动，但这么低折扣的，还是第一次见。
其他同行皆是很疑惑，不知这尹三妹抽的什么风，竟是将自己酒行出品的葡萄酒，药酒、烧酒之类的全部低价处理了。
这些酒行哪里知道，一个酒饮市场全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三妹所做的，不过是抛售即将贬值的资产罢了！
正旦这几日，客流最多的地方不是彩棚，也不是各大酒楼，而是赌场，因为从正月一日到三日，是朝廷允许的关扑日子！
关扑本来是一种赌物游戏，买卖双方约定自己的价格，而后掷铜钱于瓦罐中，根据瓦罐中铜钱的面额大小，决定输赢。哪方赢了就按哪方约定的价格来交易。这种本是亦商亦赌的小游戏，在后面却发展为赌车马，房产，歌姬舞女等，无所不扑！
到徽宗政和年间，发展出多种多样的形式，已经和赌博无异！
新年还有另一个特色，那就是自正旦始到元宵节，在傍晚，各家达官贵人的女眷可以出来玩耍，参与关扑，上街购物，这也是一年之中，为数不多的人文风景线。
而在朝廷，正旦这一天，最为重要的就是大朝会！徽宗端坐大庆殿，四名魁伟的战士站在殿角，称为“镇殿将军”，殿庭列仪仗队，百官都穿戴朝服冠冕，各州地方官手持土特产，各路举人的解元也会立班。
高丽、回纥、南蕃、于阗等使臣，随班入殿祝贺。皇帝赐宴百官及各路使者。在大内宣德门前，早已结扎起了灯山，晚宴结束后，百官使者退朝，便能看到灯山金碧相射，灯火辉煌的一幕。
而这一切，身为九皇子的宋朝阳，是没法参与的，正旦这一天，他在延福宫蕙馥阁度过了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
【注1】这里“金之色白”，不是根据其物理外观来的，而是来自于五行之说，金旺于秋,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