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辽东风云（2）
达鲁古城，苦等一月的萧兀纳，终于等到了援军，同时也接到了天祚帝的申饬，斥责其劳军败师，贬其为副都统，心中不免叹息。
他并不是为自己降职而叹息，而是为天祚帝。当看到军队人数配置时，萧兀纳不免失望透顶，竟然不到七千人，而且是混编队伍。
他不由得私下与萧嗣先见面，“萧都统，陛下可曾看了下官的奏报？”，虽然心中鄙视眼前这个不学无术之人，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得不客气点。
“自是看过的，不然我来做甚？”，萧嗣先也不喜欢这个家伙，时常和自己哥哥作对，现在有机会拿捏他，自然不会客气。
“那为何援军不到七千？为何契丹奚军才三千人？”，萧兀纳质问到，在他看来，这批军队，也就契丹奚军有一定战斗力，剩下四千人军容不整，也没有任何战斗经验，顺风仗还能跟着混，但这可是和战斗力强悍的女真部族作战，难免会缠战，到时候崩溃的就是己方！
萧兀纳的质问让萧嗣先极其不舒服，你一个副都统来质问我，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便用极其不耐烦语气回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副！都统大人！”，他故意在“副”字那儿重重地顿了一下，说完也不管萧兀纳，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萧兀纳杵在原地，不由得长叹一声，他也明白了，陛下并不相信他所上奏之言，现在他对此次的军事行动毫无信心，但没有办法，振兴大辽是他心中最大的执念，即使目前条件不行，也得作出最大的努力。
翌日大军开拔，向着完颜部的方向进发，随后，大军驻屯在鸭子河北岸的出河店，而南岸不远，便是被攻陷的宁江州。
大军扎好营后，萧兀纳便提议破坏鸭子河上的结冰处，以防被偷袭，萧嗣先在军帐内和押官们饮酒作乐，虽然答应了，但等到夜晚也没安排人去。
萧兀纳见状，愤恨不已，但为了大军安全，只好命自己的部曲去清理鸭子河上的结冰处，河面结冰面积不小，一时半会也清理不完，辽军在大肆清理冰凌道之际，一名道人于高处看着这一切，而后消失不见。
得知辽谴军讨伐，阿骨打再次集结军队，这次实力大大加强，留下足够的防守力量后，出征军队也到了三千七百多人，这给了阿骨打更大的信心。在了解到辽军配置后，宗翰和希尹的建议主动出击，迎头痛击辽军。
入夜，女真军还未行至鸭子河，但天色已晚，大军在途中安营扎寨。阿骨打正要入睡，后背刚落到在床上。
突然间，像是手掌的触感，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三下，阿骨打汗毛乍起，猛地起身，警戒地看向四周，而后用手摸向自己的额头，空无一物！
用气机感知大帐，无任何异常发现，他冷静了下来，坐在床上思索了一会儿，猛地瞪大了眼睛，“难道是神明在警示我？”。
他站起身来，在大帐内走来走去，想到了什么，随即命令女真全军举燧，连夜兼程，向着出河店进发【注1】，众人内心虽有怨言，但军令难违。
而在千米之外的一处高地，一具无面傀儡被烧成了灰烬。
黎明时分，女真大军来到了鸭子河岸，看到一些辽军正在破坏结冰河面，如今这条河的冰面，只有窄窄的一截在连通着两岸，如果晚来一些，怕是没法过河了，还好急行军赶到，此刻众人都对阿骨打的先见之明佩服万分。
阿骨打随即下令，让一队人马前去击杀正在清理冰面的辽军，辽军也发现了到来的敌人，双方直接在冰面上展开了厮杀，而对岸剩下的辽军则赶紧前往出河店报信。
冰面上的厮杀很快结束，阿骨打让宗翰前军率先渡河，由于担心冰面裂开，渡河速度是极慢的，宗翰见状，内心不免焦急，不停估算着时间。
“出河店辽军驻地离此地不到二十多里路，方才已有辽军回去报信，估摸半个时辰，辽大军就会赶到，届时辽军到来，见我军半渡而击之，那么此战危矣！”
“宗翰，情况不妙啊，我们不能这样等待。”，娄室上前，一脸凝重地说道，这时希尹也渡过了河岸，“宗翰！”，他眼神中带着决绝，宗翰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心头一横，直接请示阿骨打，“都帅，我军渡河速度太慢了，等到六成军马过河时，辽军必然会到！”
阿骨打眼神中同样带着无人察觉的忧色，“那你有何良策？”
“都帅！与其被半渡而击，不如趁其不备，发动强攻！我愿领上岸之人死战！”，宗翰话里透着坚定。
感受到他的决然，阿骨打点了点头，“现在才三成人渡过河岸，给你这点人手，能否一战而胜！”
“若不胜，提头来见！”，眼见宗翰立下军令状，阿骨打立刻调拨一千多军马给他，三人翻身上马，带着一千号人，浩浩荡荡的杀向辽军营地。
希尹神色凝重，他知道宗翰是什么打算，此次突袭，若能打个措手不及，一战而定乾坤，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则必须死战到底，尽量拖延时间，杀伤有生力量，给后渡河的都帅充足的机会，两种情况出现额概率不过五五之数，但已经值得搏一把了。
“只是，你真的甘心倒在这里么？”，希尹在内心叹了口气。
阿骨打内心同样忧虑，他知道宗翰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确认他的决心后，便答应了他。虽说答应撒改照顾他的儿子，但此刻哪里顾的上宗翰的个人安危，若是搞不好就是全族的危机！
看着大军渡河的速度，阿骨打眼神一凝，顿时下定了决心！
就在宗翰出发的时候，辽军营地里还在造饭，主将萧嗣先更是像在度假一般，拉着几个押军，大清早饮酒，若是外人看到，还以为这七千人是来搞团建的。
突然，大帐内冲进来一个人，正是萧兀纳。萧嗣先脸色有些不好看，“副都统，何事如此着急，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萧兀纳可顾不上那么多了，“都统，据前方斥候报，完颜部黎明时分已经渡河，请立刻点齐军队，趁完颜部半渡而击之！”
萧兀纳命令般的语气，让喝了点酒的萧嗣先内心十分不爽，想了想，便冷笑一声，“萧大人！你可知这冰面渡河，何其艰难，想必那女真人马渡过，必定十分缓慢，若是我军现在整装出发，怕是只能歼灭一小部分敌军！
以我的推算，待大军吃过早饭再去，必定能毕其功于一役！”
听到这天真的推测，萧兀纳目瞪口呆，一时间内心火冒三丈，“萧嗣先！行旅之事，岂是儿戏！光凭推算打仗，你和那纸上谈兵的赵括有何区别？”
只见萧嗣先酒杯一摔，怒吼道，“你大胆！萧兀纳，你是都统还是我是都统！别给你脸不要脸！”
看到两只大佬发怒，周围的将领低着头，不敢多话，萧兀纳知道此人就是个草包，但统军权却在他手上，不得不强行按下心中怒火。
“副都统大人！是末将莽撞了，女真军以弱博强，必定会行奇行险，若是那阿骨打轻装简行，直奔我军，届时我军毫无防备，必定会被冲散！”
“我看萧大人是被女真人打怕了吧，轻装的军队，有什么冲击力，我军两倍于女真的兵力，更是有陛下以及奚王【注2】直属的强军，要是那女真人来，还省的我去讨伐呢！”
说完便笑了起来，而其他将领见状，也附和着笑了起来，一时间，大帐内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报！”，一声急促的探报，打破这和谐的气氛，萧嗣先脸色有些僵硬，不耐烦的示意斥候禀报。
“禀都统，女真军队快马袭来，距离营地不到十里！”，听到这个消息，大帐内鸦雀无声，萧嗣先愣神了一会儿，随即便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来得好！众将听令，随我出营迎敌！”
萧兀纳在一旁摇了摇头，这草包，不问来军人数，不问是谁带军，如同愣子一般出战，必定溃败。女真人离辽营十里路，减去探报回来时间，快马加鞭，怕是出营就要接战。
他暗下决心，绝对不能按照这草包的方式来！打定主意后，他向着契丹奚军大营的方向走去。
统领契丹奚军的将领，名为耶律阿思，“阿思”二字，在辽语中意为宽大，但耶律阿思额性格与宽大相反，他治军极其严格，性格憨直，全军上下都对他十分敬畏。
方才接到紧急命令出战，阿思眉头一皱，但也没说什么，只能让大军轻装，准备出战，正当他准备好时，萧兀纳将其拦了下来，阿思不由得疑惑，“副都统大人，这是为何？”
萧兀纳一抱拳，“耶律将军，你觉得此战前景如何？”
虽不知道萧兀纳何意，但阿思向来憨直，直接说道，“不知敌军人数几何，敌军气势如何，前途未卜，末将不知前景如何。”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耶律将军不知，老夫和女真人接战过，女真士卒悍不畏死，军令如山，进退有据，绝对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
阿思听后，脸色有些凝重，他眼前的这位萧兀纳可是沙场宿将了，听他的描述，这女真军可是劲敌，不容忽视！
“末将不明，都统大人说这话何意？还请直言！”
“老夫建议，将军准备万全后再出发，切勿轻敌，轻装上阵！”
“可都统命令已到，这违抗军令之事”，耶律阿思故作为难，虽然他憨直，他是他不是傻瓜，虽然知道此战不能轻敌，但违抗军令的罪名他可不愿意顶。
萧兀纳暗叹一声，谁说这将军憨的，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就不可能憨，都是假憨！“将军不必担心，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一言为定！”，生怕萧兀纳反悔，耶律阿思迅速答应，他本就不同意萧嗣先的军令，但又没法反抗，刚好萧兀纳的到来，解决了他的顾虑。
耶律阿思重新命令部队，立刻着甲，调整状态，萧兀纳见状，庆幸还好有一个靠谱之人，心中顿时大定！
宗翰带领军队已到阵前，而辽军还在布置阵型，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心中大致清点了一下，这里的军队只有四千人，还有三千人不在。这些人不出现，那他此战就有极大的风险，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希尹和娄室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眼中尽是狠厉之色。随即，三人开始动员所有战士。
宗翰高声呼喊，“兄弟们！此战决不能后退一步，我们的兄弟还在渡河，若我们后退一步，则会全军覆灭，妻子儿女尽为奴隶。哪怕死在这里，也要拖住辽军！我宗翰，冲在最前面，绝不后退一步！随我杀，杀，杀！”
知晓情况后的女真军队，并没有出现崩溃，反而是带着决绝之色，满眼尽是疯狂！震天动地的“杀，杀，杀！”响彻天地，这是一支没有退路且必死的哀军！但往往这样的军队才能创造奇迹！
眼见气势已到顶峰，辽军阵型未稳，宗翰一声令下，带着女真大军向四倍于己的辽军冲锋，要想以弱战强，必须集中兵力直取中军。
辽军阵地中，萧嗣先的心路过程无人知晓，信心满满的出战，看到契丹奚军还没到，内心有些生气，当看到女真军只有千号人时，顿时大喜，而后布置阵型，发现军队半天排不出阵来，内心焦急，突然听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震惊之余不免有些慌乱。当一千女真骑兵冲到阵前五十步时，阵型溃散，陆陆续续的逃兵让其手忙脚乱，内心一片冰凉。
此刻萧嗣先内心只有两个字，“完了！”
而在侧翼隐蔽的萧兀纳，带着阿思一行军队，静静地等待着时机，“萧大人，中军快要崩溃了！”，阿思沉不住气，不自觉提醒道。
萧兀纳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一般，沉着冷静，“不急，等女真人的气势消下去了来，让萧嗣先消耗一下女真人的体力。”
在两人的运作下，胜负的天平，出现了转变！
【注1】《金史卷二》“未至鸭子河，既夜，太祖方就枕，若有扶其首者三，寤而起，曰：“神明警我也！”即鸣鼓举燧而行。黎明及河，辽兵方坏凌道”
【注2】奚王，萧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