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多丽乜斜了鞮红一眼：“她照顾得了自己！”又像喂小狗一样，将装着咸菜的小碗儿端到鞮红面前，“吃吧，我的大小姐。”
在国外的两三年，鞮红倒是赶在机票打折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但是多丽却没影儿。
鞮红临走前来看望竹枝，她借了多丽的名义带了很多好吃好喝的，让竹枝放心：“阿姨，多丽成绩可好了，都说出国吃不好穿不暖，我看着多丽胖了呢。不过吧，人在异国他乡总觉得心里别扭，看着点儿家乡的东西啊，心里可安慰了。”
竹枝在家里翻看多丽的照片，心里也觉得安慰。
闲来无事，她迷上了做小视频。本来是无意而为之，她是应鞮红的邀请给鞮红的爸妈录了做春卷的视频，从选材开始，到薄饼包馅儿，又到卷筒包好，最后入到油锅里，听着那油水滋滋乱响。鞮红看了口水直流，仿佛已经吃到了外焦里嫩的春卷。
鞮红流着哈喇子随手传到了网上，立刻在留学生那里炸了锅，纷纷起了思乡情，后来连那些外国佬也吸引了来，强烈要求鞮红再来几段视频。得意忘形的鞮红说漏了嘴：“你们知道这是谁做的吗？多丽的妈妈！”
多丽因为妈妈而成了名人，大家对她高看一等。冷若冰霜的多丽面如桃花：“是啊，是我妈妈，厉害吧！”说这话的时候，鞮红看得清楚，多丽那脸上可是透着如假包换的自豪感。
录视频缓解了竹枝的寂寞，她问鞮红：“多丽也看到了？”
鞮红笑道：“阿姨，你知道吗？你现在是红人，不仅多丽看到了，同学们也都知道了。有人问你是不是在这里的唐人街开饭店，都要亲自去捧你场呢。”
多丽心里有疑问：“鞮红，我问你，录视频是你的主意还是我妈的主意？”其时，她正被同学们烦扰着，大家一定要她按着视频里的步骤给露两手。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鞮红一时语塞：“没有谁的主意啊，就是觉得好玩儿开了账号嘛。”
多丽冷笑了一声：“你俩很有经济头脑嘛。”
鞮红有些急了，知道多丽误会自己的目的：“多丽，真的是无意而为之的。我和阿姨只是觉得好玩儿，也不挣什么钱的。而且，所有收益都是阿姨的。”
多丽不爱听，她觉得是妈妈故意的，她年轻的时候不是很喜欢挣钱吗？瞧，就是老了，也是本性难改。
她破天荒第一次与妈妈通了话：“你要当网络红人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是别拉着我，我不愿意。”再次警告鞮红：“别再和我妈胡闹了，她又不是厨子，你也不是出国玩儿的。你乐此不疲，我可真替你你爸妈心疼你那学费！”
鞮红也不乐意了：“阿姨没有意见，我爸妈也不反对，我也没有做坏事，你有什么不高兴的？莫名其妙！”
多丽突然来了一股劲儿，摔了鞮红的手机。手机安然无恙，但两个人形同陌路，生活一下子失去了秩序。没多久，鞮红就搬到另一个宿舍去了。
鞮红是个招人爱的女孩子，她很容易就能得到友谊，更不是个记仇的人，她也乐意服软。爸妈让她说个软话，赶紧与多丽和好如初。妈妈说：“你们都是十多年的好朋友了，哪能说翻脸就翻脸呢！”几次三番之后，鞮红噘着嘴：“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我。”
多丽见了鞮红总是绕道走，将鞮红当作了透明人。
竹枝以一天一道菜的频率录着视频，鞮红全盘接收：“阿姨，您做的菜卖相真好，我虽然吃不着，但我妈跟着学会了，等我回国啊，一定要亲自去尝尝，解我相思之苦。”
“多丽看到了吗？”
鞮红向竹枝撒了谎：“啊？看到了呀！一期不落的都看了。”
多丽不看，但是抵挡不住别人看。鞮红一边学习，一边维护着视频账号，今年要毕业了，她与竹枝商量：“阿姨，您做的菜，我都给您录成视频传到网上去了，可是我要毕业了，很多事需要忙，我现在就把账号还给您，里面的收益都有记录，我提现之后打到您的卡上去。”
竹枝面露难色：“鞮红啊，阿姨不会——学不会。”
鞮红笑道：“阿姨，我教您啊，咱俩一天学一点，不难的。”
按着鞮红的提示，竹枝看到了后台数据，这才知道自己成了小网红，没多久就收到了步月妈妈的信息。
“都是家常菜，没有什么新奇的。”
步月妈妈赞不绝口：“吃的就是家常菜。”在竹枝家坐一坐，走时也是不空手的，竹枝让她带回去：“给你家步月尝尝，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步月吃得满嘴流油，直说好吃，伸着脖子问妈妈还有的剩吗？
妈妈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你说呢！就你和你爸这吃相，你说有的剩吗？”
步月有些惋惜：“我还心思明天中午带点儿去公司吃呢。”
妈妈瞅着步月，噗嗤一乐：“早就给你留出来了。”
葱爆羊肉、蒜蓉西兰花、韭黄鸡蛋、油菜香菇、炝炒香菜，每样各盛出一些，一列一列的摆放在饭盒里，井然有序。步月的嘴巴咀嚼着好吃的饭菜，双腿不自觉地去了厨房，非要亲眼看见了才心安。
“竹枝阿姨做饭太好吃了。”步月的腮帮子鼓鼓的。
“哎哟，我可得提防着点儿，万一你俩被她给勾走了可怎么办。”这是玩笑话，步月笑了：“我可没那么没出息，是吧，爸？你的意志坚定着呢！”
步月爸爸头也不抬的点着，完全失了吃相。
这样的天伦之乐，多丽是没有的。她常常一个人。小时候是这样的，长大了还是这样的；在国内是这样的，出了国还是这样的。
现在，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支棱起来的左手屈了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头，她在思索。右手拿着的a4纸写满了德文，上面有多丽在毕业会上的表演细则，却不是她内心喜欢的，这样的安排从她进入这所音乐学院就开始了，即将毕业的她依然没有得到主角的光环。
光环是一瞬的，特别是这种学校里的演出，一散场即为消失，但是多丽想拥有那须臾的光。
鞮红还有过一次当主角的经历，由她全程弹奏着钢琴，指引着其他同学的走位。多丽的成绩很好，专业评价也比较高，却没有当主角的运气。
不只一个老师说过她身上存在的问题，“多丽的演奏技巧没有问题，但是缺乏了感情，她没有办法让听众产生共鸣”。
“多丽，请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要带动你的听众，而不是将他们剥离开。”
多丽哭笑不得，连鞮红都被自己“剥离开”了。
没有人能够懂得自己的情感。高山流水知音情的伯牙鼓琴，恐怕只是存在于文字中了，哪里还会觅得知己呢？别说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人，就是自己的亲人，也是无法产生共情的。
多丽随便收拾了自己的背包，离开了琴室。路上遇到的同学热情的向多丽打着招呼，多丽一如既往的伸了右手手掌给予回应，脸上不起一丝波澜，连假笑都懒得有。不远处的鞮红看到了多丽，抿了抿嘴唇，转身走向另一边。
以前有鞮红在身旁，多丽的笑容还能多一些。鞮红是个健谈的人，她拙劣的笑话偶尔也会逗乐多丽。多丽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不是没有得到过异性的倾慕。但是离了鞮红就不行了，多丽面若冷霜，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拒人于千里之外。
竹枝也说：“鞮红能够和多丽做朋友，也是个怪人。”
多丽斜眼看了一眼竹枝，本是开玩笑的话一下子就变了味儿。鞮红既不在意也不生气，反而还回家说给了爸妈听，乐得前仰后合。
竹枝还不知道鞮红与多丽已经许久没说话了，依然从鞮红那里探听多丽的消息。可能是出于面子，也可能是心善，鞮红一直撒着谎：“阿姨，多丽很好呢。”
多丽病了，一大半是心病。她躺在宿舍里耗着，紧紧地闭着眼睛。
从小到大的事情都在自己的大脑里过了一遍，连三岁以前的事也出现了。故去多年的爸爸，年轻的妈妈，他们走在花间漫步，温柔的回眸，小时候的自己的就出现了，她轻盈的向前跑着，与爸爸妈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后来只剩下自己，还有一架钢琴，她的手在琴键上舞蹈着，却没有人欣赏。
不，是没有自己心间的人前来欣赏。那小脸红彤彤的，仿佛是要哭了出来，心脏也是越跳越快，她的心里惶恐不安，一曲终了，她将要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多丽身体哆嗦着，有了片刻的清醒，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是要死了吗？
在外的留学生有很多怕，最怕的是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