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无人救他。
苏难又发起了烧,反反复复,俞项给他喂了药喝了水,只是苏难对医院十分抗拒,不管俞项怎么说他就是不肯动。
到了下午,俞项给他探体温,这时温度又没有那么高了,无奈,俞项只好打消了强行把人送医治疗的想法。
但,饭是要吃的。
俞项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褪了裤子,动作依然放缓放轻,手指碰到红肿翻胀的地方时,苏难还是无意识地颤了几下。
俞项安抚地揉了揉他大腿内侧的肌肉,想让他放松点,上完药,俞项俯身吻了下他的脸,喊了苏难两声,见他仍闭着眼,只在他后颈处轻轻按了按,重新把被子给他裹上。
俞项前脚刚出房间,苏难后脚就睁开了眼,睡了这么久,他的精神并没有好转,脑袋仍旧昏沉,身体更是一点劲都使不上。
药膏是凉的,有效地缓解了疼痛,苏难半睁着眼,神情麻木。
那晚从酒店出来后,他叫了辆车直奔松山墓园。
杨天淮的骨灰就葬在那里,司机听到地址,又见苏难一副受了刺激丢了魂似的模样,他怕出事惹麻烦,一度想要拒载。
最后还是苏难加了钱才顺利到达了墓园。
苏难在杨天淮的墓前站了很久很久,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在看到墓碑上那张笑容平和的照片后,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呢?
他知道,杨天淮是为了他好。
为了在他离世后苏难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他费了不少心思,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他甚至联系到了杨容,想把苏难托付给她。
苏难如他所愿,他的伤口开始痊愈,心里阴霾的那一片终于照进了些许阳光,他乐观起来,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扬天淮总算可以安心上路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苏难会与少年时期的爱人遇上,那段被刻意尘封的恐怖记忆到底还是被他记起来了。
如果不是苏难妄想着要去“尝试”,或许他这辈子不会再记起。
虽然他的记忆出了差错,那又怎样?相比起记忆被强行“纠正”,错乱何尝不是一种好事。
人得活着,才有希望,可怕的是没有了想活下去的意愿,人一旦死亡,便什么都成了空谈。
杨天淮目睹了爱人的离去,那么年轻鲜活的一条生命,不断短短几秒,就成了一堆了无生机,毫无声息的腐肉。
再看看苏难,花一般的年纪,杨天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步爱人的后尘。
他要他活着,在他死去以后。
苏难浑浑噩噩地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疼得厉害,却怎么都动不了,杨天淮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扭曲,如漩涡般绕着转着。
它钻进苏难暗沉沉的眼眸,钻进他欲裂的大脑,钻进他绞痛的心脏,像是对他的凌迟。
扭曲的其实是苏难本身。
陷入泥潭的亦是他自己。
故人已逝,无人救他。
有雨落下,皮肤所剩无几的温度被一点一点带走,苏难冷到打颤,手指动了动,却僵得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
冷到了极致,人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苏难接过好心人送来的伞,他的嘴唇动了下,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年轻人,回去吧。”对方这般说道。
苏难的神志因此清醒了些,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跟对方道谢,回过神来,他已经下了山。
天色渐黑,整片墓园笼罩在雨幕里,比雨还要冷上三分,显得空荡又阴森。
听到轻微的闭门声,苏难等了一会,撑起身体下了床。
果然,俞项出去了。
苏难走到玄关处搜寻一番,没找到快递箱,他挂在衣架上的电脑包也不见了踪影,苏难望向沙发,笔记本赫然躺在沙发上。
苏难翻起盖子,电源没亮,他摸了摸底部,是凉的。
知道俞项没用过他的电脑,苏难有些庆幸,他顺着坐垫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
水顺着喉咙一路滑向胃部,凉得心惊,苏难眼一闭,干脆把整杯凉水全灌了下去。
浓密的眼睫毛垂着,在感觉到眼睛开始湿润时,苏难仰头靠在沙发上,喉结跟着滑动了下,可是灯光太亮太刺眼,苏难还是没忍住流出了眼泪,他使劲眨了眨眼,把翻涌酸胀的情绪给强压了回去。
哭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他又不是没试过,这么多年过去,仍是不长记性。
门“咔嚓”一声,是俞项回来了。
苏难直起身望去,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俞项有些诧异,似乎没料到苏难已经醒来,而且还红着眼圈。
苏难很快移开目光,他没想到俞项会这么快回来,只好把电脑拿过来当掩体,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心焦灼慌。
“饿了没?”苏难低着脑袋,余光随着俞项的走动移向厨房,听到对方沉静的声音不缓不急地响起,“吃完饭吃药。”
俞项熬了营养粥,一直搁锅里保温,他盛了一碗放在苏难面前,伸手顺走了他的电脑:“有工作?”
过了好一会,苏难才摇了摇头:“……没有。”
俞项闻言将电脑关掉:“先把粥喝了。”
喝完粥,才好谈正事。
苏难慢吞吞地搅动着汤勺,粥熬得粘稠软香,苏难从昨天起就没吃东西,肚子很空,一碗粥很快吃完,俞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看他胃口不错,起身又添了一碗。
第二碗苏难吃得极慢,像在故意拖延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只有勺子偶尔跟瓷碗碰在一起时发出的脆响。
苏难目不斜视,整个过程完全没有看俞项一眼。
趁着俞项收拾碗的空隙,苏难赤着脚溜向房间,他刻意不发出一点声音,刚走到门口,后脖子就被捏住了。
俞项的手指出乎意料的凉,苏难瑟缩了下,反手就去抓他的手。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闪躲,底气不足地说:“放开我。”
俞项依言收手,另一条胳膊却横向撑在门边,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别跑,我们谈谈。”
苏难心慌了一瞬,他往后退了半步,身体偏向一侧,似乎不想让俞项正面看他:“谈什么?”
“谈酒店里的事,谈你昨天去了哪里。”俞项直截了当地说。
上一次,俞项说要谈谈,苏难因手里握有证据而理直气壮,咄咄逼人,他有足够的底气,哪怕事情到了最后是一场误会,他也可以强词夺理地朝俞项撒泼。
可是这一次,无论是事件的内容还是性质都与以往不同,别说辩解,苏难连话头都不敢起。
所谓秘密,是万万不能被别人知道的。
苏难很清楚,他只有守住秘密,才能跟俞项继续走下去。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苏难用指甲掐着自己的大腿肉,神情痛苦又难堪,“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活该,你还想问什么?细节吗?”
他忍着心痛,强迫自己出声:“裤子也扒了,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能不能别再问了?”
俞项捏住苏难的下颔,把他的脸扳过来正视着自己,嗓音很沉:“你没必要做这些,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的,我永远都不会强迫你。”
“是我活该,是我自己没皮没脸,自作自受,不用你特地提醒我这些。”苏难挥开俞项的手,再次往后退了半步,“这事跟你没关系,都是我的错……”
“跟我没关系?”俞项往前走了一步,浑身散发出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说白了你就是不信任我,你什么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宁可躲起来用那种东西。”
苏难强迫自己不再后退,直视俞项道:“我没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没有”是在指哪一方面。
“如果你真的百分百对我信任,你就不会去做那种糊涂事!”
俞项隐有愠色,黑眸里透出来的失望之色让苏难痛心不已。
他的本意绝非是针对俞项,苏难怕极了他对自己失望,连忙放低姿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尽量从混乱的思绪中挑捡出好听的话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想试一下,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只是惊喜到最后成了惊吓罢了。
俞项打一开始就没想动气,他只想平心静气地跟苏难好好谈谈,岂料他不但不肯配合,还尽说一些混账话。
他这般隐忍讨好,小心翼翼的卑微模样,俞项怎么可能再对他冷脸。
苏难身体不好,后面还伤着,他心疼都来不及,就算说了几句重点的话也不过是在唬人,他的心思藏得太深,俞项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出来着实太难了。
“你就没别的话想跟我说?”
“……你想知道什么?”
俞项沉默了一会,道:“我在等你的坦白。”
苏难呼吸微凝,脸色难看至极,他松开了俞项的手,心虚得没敢再与他对视。
是他自己说要坦白的,可那不过是紧急情况下用来应付俞项的,这会再提起这茬,苏难怎么可能说得出口,那可是他想要严守的秘密啊!
俞项还没彻底消散的怒气又迅速往上窜,果然,他只是在敷衍他!
嘴上说得好听,到头来主要的信息一点都没透。
到底是他脾气太好,苏难才这么有持无恐,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搪塞他。
这一次,他不可能再让他轻易糊弄过去,他要知道所有的事,由苏难自己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