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穆宜华被绑了。
她死活都想不到,一群人吹着风唱着歌吃着馒头,半路竟然杀出几个人拔刀就劫了他们的马车,还将他们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索钱。
试问如今的穆宜华看起来像是有钱的样子吗?哪家有钱的小姐出门只带这么些人的?还只能吃馒头喝冷水?他们到底见没见过什么叫达官显贵啊!
其中一人好像是看出了穆宜华眼中的无奈与嫌弃,剑尖直指她鼻头,用一口满是北方腔的语调啐道:“把钱拿出来!”
“这位好汉,我们身上的钱就那么一点,真的没有了……要不这样,你等我们回城了,我们回城就有钱拿,真的,你们信我!”穆宜华努力地说服着他们。
“别他娘的放屁!你说你没钱,那你怎么不把你那身衣服脱下来啊?哈哈哈,我看你这个女人也能卖不少钱。”说着,抓着穆宜华的头发就将她从地上拎起来,“细皮嫩肉的……有家穷人有你这样的面相?穷人都是长我们这样的知道吗!”
那人口中臭气扑鼻,熏得穆宜华直作呕。
“嘿哟,这小娘们儿还嫌弃我们呢!你们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们?不是我们在阵前杀敌,哪有你们……啊!”那人半截话飘散在了空中,一支破云箭从树林中飞驰而来,直刺腰腹。
穆宜华被溅了满脸血,直直摔在地上,汪府小厮们抓着她就往里拽。
树林中冲出一群人高马大的队伍,为首是一个鲜衣楚楚的少年郎,束腰窄袖一身朱砂劲装,长发高束,银冠闪熠,弯弓射箭直逼土匪。
歘歘歘——
三箭齐发,箭矢的光芒在春日下亮得刺目。那几人明显也是练家子,抬手格挡直奔少年马下,一挥刀便将马蹄斩断。
少年眼疾手快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们也纷纷跳下马来保护厮杀。
可打架哪能只凭一腔孤勇,少年渐渐落了下风,穆宜华看得焦急,当年对峙金人的勇气不知又从哪里生了出来,四下张望,挑了一块大木头就朝着匪人的脑袋劈了下去,少年顺手就照着匪人的腿来了一刀。
汪府小厮们也不再置身事外,合力将匪人制服绑在了树下。
穆宜华已是灰头土脸,衣衫凌乱,上气不接下去。她正扶着树干缓劲儿,察觉少年郎从马背上解下水囊向她走来,正想抬头道谢,却见面前是一张熟悉却又有些不一样的面孔。
她有一瞬失语,翕合着嘴唇:“乔二郎?”
“穆姐姐?”乔擢英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真的是你?方才混乱中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穆宜华也觉得自己看错了,三年未见,他俨然是一副男人的模样,只一双眼睛还如当年一般澄澈清明,身量高了,身姿也愈发挺拔了,五官端正好看,一身红衣在春日阳光下衬得他更加潇洒恣意。
“穆姐姐,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乔擢英语气中带着强忍的激动,他递上水囊,“姐姐你喝水。”
穆宜华笑着接过喝了几口,又去河边将面上的血迹洗干净回到树林里。
乔擢英已是接手了家中的香料生意,今日也是刚送完去绍兴的货回程,赶巧正遇见了他们,也好在相遇,才免去此劫。
乔擢英的马是用不了了,穆宜华叫他上自家的马车,一同回明州好有个照应。
乔擢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扭扭捏捏不敢上。
穆宜华觉得这孩子奇怪,拉着他的手就将他牵上了马车。
“本是去绍兴采风画画的,好不容易画好了,遇上这样的事儿。”穆宜华可惜地看着凌乱的画卷叹气,“算了,回去拼拼凑凑在画一卷吧。”
乔擢英自上车后就没有说话,他认真地注视着在车厢里忙活的穆宜华,窗棱切割过的阳光洒落在她跳动的碎发上,晶莹剔透,睫毛如蝶翅,扑闪着灵动的尘埃。
“你们钱没丢吧?”穆宜华扭头看他问道,“你们家送一趟货赚得了肯定不少,可别因为我把钱丢了。”
乔擢英立即回神,从怀中拿出一叠交子:“都在这儿呢。”
穆宜华看见那叠钱,失笑用手腕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哟,你看我,你们家那么大的生意,肯定要用交子,哪会用银子。”
“穆姐姐,”乔擢英看着她半晌终于问出一直哽在喉间的问题,“你来明州那么久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汴京之难,我们虽在南边,可就算只是听闻都是胆战心惊,我以为你,你已经……”
穆宜华笑道:“明州城那么大,哪那么好找?”
只这一句,并无多言。
穆宜华为什么不找他们呢?或许是还留存在心间的那一点点自尊,或许是汴京那些伤心事让她对人心不再抱有那么多的期待——她是宰相之女时,人人都愿意巴结,可如今她零落成泥,谁都会来欺负她一下,又让她如何相信当年不过几面之缘的小孩愿意帮助她呢?
太多的质疑无法说出口,只化作嘴角的浅浅一笑:“如今不是遇见了吗?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啊。”
乔擢英听见这话,两颊红扑扑的:“嗯!我也这么觉得!”
二人说话间,马车陡然停下,车外有盘问之声,穆宜华心中一惊,悄悄掀起帘子从窗外看,只见外头丛林间隐蔽处正驻扎着密密麻麻的士兵,刀光血影的记忆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痛苦奔涌而出几乎将穆宜华淹没得窒息。
“里面的人出来!”外头的人厉声喊道。
穆宜华仿佛回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数不清的尸体,杀疯了的士兵,哭喊连天的汴京。她有些发抖地抓住乔擢英的手臂,手掌冰凉。
“里面的人听见没有!出来!”
穆宜华强忍着心中的害怕,连忙抹去眼中的泪花。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钻了出去。
“磨蹭什么呢!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那士兵拿着长枪指着穆宜华的下巴,锋利而又尖锐,“把东西留在这里,你们跟我走一趟!”
“你们是谁!”穆宜华拉住乔擢英要跟上前的步子。
“我们是谁不用你们知道,你们只要知道,你们出现在这儿就必须跟我走一趟。若不是细作倒还好说,若是细作……等死吧你们。”
乔擢英察觉出穆宜华的犹疑与恐惧,他牵住穆宜华的手将她拉到身后,侧脸小声嘱咐:“穆姐姐,你走我身后,我保护你。”
穆宜华如何能让一个小孩子保护自己,她想撇开乔擢英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抬眼,是乔擢英坚定的目光安抚着她:“相信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越靠近军队,穆宜华越不安,直到看见那放在草丛里的宋旗,她才稍稍安心一点。
几人被关在单独的营帐中,士兵们将马车被搜查得七零八落。穆宜华携带的笔墨纸砚嫌疑太重,他们竟还将毛笔管拆了看里头是否夹带消息。画卷也被撕了,一层层地检查。
穆宜华低垂着脑袋坐在角落里,目不斜视,恍若未闻。
乔擢英无法制止他们,只笑着对他们说道:“几位官爷,我们真的是良民。我和我姐姐出门采风画画,迷了路才走了这条道,不是什么细作。”
“你们说不是就不是?你们就这么巧?迷了路,刚好碰上了我们这队人马?”
这话蹊跷,什么叫碰上了他们这队人马,他们这队人马有什么稀奇的吗?
穆宜华轻轻地瞥了他们一眼,只见帐外有人影晃动,士兵察觉连忙跑到外头抱拳行礼:“暂未查出任何可以行踪。”
外头的人点了点头,侧目向里面望了望。
微风掀起帘门,得以窥见那人黛蓝色长袍一角。
是谁?
帐子被掀起,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在看见二人狼狈模样时不禁怔愣。
乔擢英也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兴奋地大喊:“左郎君!是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