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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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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宜华与春儿在街坊邻居的帮衬下勉强将房子立起来,又潦草修葺一下,至少人能够住进去,可若是要安安稳稳地住着,只这样断断是不够的。

    街坊邻居能来帮忙穆宜华已是感激不尽,周围住着的也都是和他们差不多家境的人家,向他们伸手要钱的事她可做不出来。可这钱是真的没了,就连晚上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手。

    所幸如今是夏天,二人钻在屋檐下喝了几口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就算是吃过饭了,

    难,太难熬了。

    穆宜华坐在床上,望向院外问道:“长青到底把那对钗藏哪儿了……若是不能当,直接熔了也比这么放着有用。”

    可她又转念一想,金子可不是寻常烛火一烧就化的,何况他们如今连火都生不起来,乌漆嘛黑的,晚上也只能就着月光睡下。

    每晚她望着一如汴京那弯清泠泠的月亮,心头绝望难耐,便如同被凉水浇下,又强撑着意志,一遍遍训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熬下去。

    可如今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到底要怎么熬?还要她怎么熬?

    她忽然想到了住在隔壁的巧娘——曾经的巧娘或许也如同现在的她一般,丈夫抛弃妻子,卷走了家中所有的钱财,儿子重病,而她也不得不踏上那一条所有女子都不愿意踏上的路。

    嫌恶她吗?觉得不齿吗?

    那是人之常情。

    可她活该吗?是她自己愿意的吗?

    显然不是,但凡她有一丁点儿的办法,她都不至于去贱卖自己的身子和尊严。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穆宜华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共情这样苦难的一个女子。

    她在害怕,她好害怕,会不会有一天,她也撑不下去了,那她会不会……

    黑暗中,穆宜华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她受不了如此脆弱无助,软弱无能的自己。

    绘画、制香、识文断字,她曾学了那么多的东西,如今竟是半点都用不上。这世道,没有人会招一个女子当账房先生,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一个荆钗布裙的乡野村妇会画画懂香道,她如今什么都不是。

    思前想后,穆宜华泪湿枕巾,在床榻里侧低低抽泣,不愿惊扰已经熟睡在身旁的春儿。

    而此时睡在身旁的春儿也正睁着眼,听着穆宜华压抑的哭声在身后起伏,紧紧地攥住身上的被褥。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先将晾了一夜的衣裳收拾好给人送去,又将穆宜华叫醒送到阿山家中,自己又出门不知去了哪儿。

    穆长青休养了几日,已经转醒能够自己进食。看病、买药、吃住,最近这些钱都是阿山在替他们出,却也没有开口向他们要过一个子儿。

    穆宜华心中过意不去,手上的活也干得更加勤快,可她从小到大没干过任何重活,即使是父亲被贬明州他们过得最落魄的时候,穆宜华仍旧是被丫鬟嬷嬷围绕着伺候着的大小姐,这些活儿她只能一点点来。

    卫兰瞧出她的心思,也没有阻拦,只是问她愿不愿意帮忙补补衣服,只说自己没有时间,绣工也不是很好。

    这活穆宜华会干,她立即应下,就坐在穆长青的榻边帮他们缝补衣裳,到时间了就喂长青喝药吃饭。一直到晚上,她帮着做饭擦桌洗碗,没有丝毫犹豫,末了还向卫兰阿山二人道谢,有些难以开口地问出钱财之事。

    别人好心那是别人的事,但是自己得有分寸,该还的东西一样儿都不能少。

    可谁知卫兰只是笑笑,拉着她的手坐下,温柔开口:“这钱不急,就让长青在我们家好好住着,把病养好了再说。”

    穆宜华还是想让心里有底,正待要再问,被卫兰截了话头:“穆娘子,我们虽然都是乡野俗人,大字也不识几个,但是也知道人各有难处,没有谁的日子是顺风顺水的。说句有私心的话,此前听长青说你们是从汴京逃出来的,我那日又见你,便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就觉着……你不可能一直过这样落魄的日子,许是日后飞黄腾达了都说不定。所以啊……如今我对你们好,你不要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就当是我们给自己积点儿德,日后我们若是有难处了,还望穆娘子能帮帮我们。”

    卫兰这话说得穆宜华心里头过意不去,但又不好再反驳什么,连连道谢便趁着还早的日光回家去。

    小院里春儿正指挥着几个木工修房梁,穆宜华有些惊诧,连忙将她拉到一旁问道:“你哪儿来的钱找他们?”

    春儿没回答,拉着穆宜华在院子里坐下,从屋里端出一碗刚盛出来的药,又拿来一包话梅放在她面前,催她喝药。

    穆宜华见这状况,一下子从椅子上窜起来,盯着春儿,压低嗓音问她:“你去做什么了?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未等春儿回答,她又连忙说道:“你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做傻事!那些事儿一旦做了就是一脚踏进了魔窟,从此以后对自己而言就是噩梦啊……”

    春儿看着她满目担忧心急,知她想岔了,摇了摇头说道:“大姑娘,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我……”

    她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吐露心声:“我去找了那日来家中的媒婆,我想嫁到陈家去。”

    平地一声惊雷,穆宜华早以为那件事已经结束了,竟不知在这儿埋了一个惊吓等着自己。她一把拉住春儿,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春儿心一横,迎上穆宜华的目光:“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大姑娘,您以前对我好,我虽是丫鬟但过得也是寻常富家小姐的日子,春儿感激您。然世人都道由奢入俭难,您是圣人,饱读诗书,过得了富贵也能熬得过清贫,可我不行。

    “这几日下来,吃糠咽菜,风餐露宿,如今连热水都喝不上了,整日整日的洗衣服赚钱,我这双手都破了皮。小公子被人打成这样,卧病也不知道几时能好,您又是朝臣闺眷出身,做不得粗活,拉不下脸面,若是长此以往,还能赚得到什么钱?

    “大姑娘就当我忘恩负义吧,感念大姑娘前十几年待我如亲妹,我陪着大姑娘出生入死至此也该还清了,还请大姑娘放我走吧。”

    春儿一番话说完,悄悄抬眼看穆宜华的神色,但是穆宜华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竟安安静静地盯着她。

    “春儿,你与我相识十余载,你觉得你方才的话能诓住我?你若真是个嫌贫爱富之人,那当初在汴京你就会直接拿了钱一走了之,还陪我到现在做什么?我若是现在放你去陈家做妾,我这不是在为你好,我是在害你,是为了钱把你卖给陈家,你觉得我会让你去吗?”

    春儿咬着下唇,倔强地对穆宜华对视:“此前在汴京跟着大姑娘是能活命,您有府邸有炭火粮食,还有左郎君宁家帮衬,怎么都好过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可如今我跟着您……活不了。您放心,我自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陈家我去打听过了,虽然他们家大娘子不好相与,但是陈家公子是个老实宽厚之人,也就是身体不好罢了。

    “他们就想要一个知书达理识文断字的人,承蒙大姑娘教诲,让我识字也懂礼仪,虽说没有倾国倾城貌,但蒲柳之姿,媒婆也是说周正的。陈家那边今日已经见过我了,他们很是满意,也知道我们家中情况,说不必我们出嫁妆,愿备一份厚礼纳我。陈家真心实意,我也是。”

    春儿望着穆宜华,穆宜华仍旧不愿松口,她微蹙着眉头,自责愧疚,心酸胀满,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春儿说了那么多,唯有一句穆宜华是认可的——如今跟着她,是真的没有活路。要钱没钱,要饭没饭,人有好前程,还是心甘情愿的,难不成真就绑着不让她走?若是日后能好起来,她还有理由留下春儿,可如今她是真的不知道明日还能活到几时。

    汴京金人一难,他们穆家活下来的人太少了,只剩下他们三个,若是春儿离了她能过上好日子,她又有什么理由让她陪着自己过这样的苦日子呢?

    “你……你想好了?”穆宜华颤着声音问道。

    春儿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对啊,想好了,就把这个机会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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